女医生离开前拒绝了下一次蔺元洲主观认为有效果的心理预约,她只留下一句话:“一次普通的谈话起不到治疗的作用,可以尝试着勾起她的情绪变动,最好让她感觉到幸福。”
这是治愈必不可少的路径,然而最困难的在于,很容易产生痛苦的畸变。
且女医生没办法代劳,所以她没有必要再来了。
女医生能从她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中感受到,姜娴并不刻意回避曾经的磨难,别人问了,她就说了。
这说明她的情绪处于十分麻木的状态,如果真的大喜大悲的哭一场,反而是一种发泄。
但她没有,她平静得不正常。
像是不再与命运作斗争,接受自己的不幸。
唯一一点值得庆幸的就是她骨子里仍然带着不可磨灭的求生意志,这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
她说想要活到三十岁,但女医生猜想等她临近三十岁的时候,可能又会发生一件性质偏好的小事,让姜娴认为可以继续树立目标,说也能凑合活到四十岁。
这是姜娴十二岁之前的童年在和十二岁之后的人生作强烈的斗争,幸福和苦难经过重重碰撞,达到现在微妙的平衡。
换句话说,她的父母给予她的爱从未消失,凭借着这些,她走到了如今。
但也只能走到这种地步了。
蔺元洲不知道该怎样让姜娴感觉到幸福。
起初他对于幸福的了解来自于自己幼时的同学。
放学的时候,小蔺元洲像个冷漠优雅的小王子,由保镖为自己拉开车门,他坐上去,前面的司机恭敬地喊他一句小少爷。
而他的同学呢,对方的家境同样优渥,却有父母亲自开车来接,英俊的爸爸,漂亮的妈妈,还有可爱又爱哭的他。
小王子一样的小蔺元洲神情漠然地看着车窗外那一家三口,他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在学校里从不会哭的同学会在大人面前哇哇大叫又哭又闹。
后来他听到那个同学在班里念作文,讲述自己的家多么幸福。
小蔺元洲想,哦,原来会变脸的小孩才会感受到幸福。
他学会之后,也故意挤出眼泪在蔺老爷子面前哭过,却被狠狠斥责了一顿。
老头儿把他赶去祠堂里,对他说,什么时候把这些恶习改掉,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小蔺元洲感受不到幸福,他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仰头看着面前的一堆牌位,开始思考什么时候这上面也能多出一张属于老头儿的。
可惜直到现在也没有。
老头儿太能活。
前段时间又坐私人飞机出国了,听说是联系上了许多年前在国外上学时的恋人,对方的配偶刚刚过世,蔺老爷子就跨越大洋去找她了。
这么一想来,蔺元洲的人生竟然是那么不如意。
他去公司住了两天,堆积的事务实在太多,能让林锋和许淑丽代劳的会议蔺元洲全都让他们去开了,所以蔺元洲理所当然要为他们涨工资。
他把不能代劳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才从公司回去。
路上开车的时候蔺元洲在想,如果姜娴是自己的员工就好了,给她翻一倍工资,她肯定能感觉到幸福。
黑色迈巴赫停在大门口,蔺元洲从门口的喷泉处绕进来,看见姜娴举着相机在花园中拍下午的阳光。
这让蔺元洲想起很不好的回忆,怒火蹭蹭往上涨,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
“收拾收拾,等会儿带你出去转转。”蔺元洲走过来,身上还穿着修身笔挺的西装,刚好站在姜娴的镜头前。
她看了他一眼,哦了声,把镜头挪开背对着蔺元洲:“我不出去。”
一开口就让人生气。
蔺元洲闭了闭眼。
过了会儿,漫不经心地走到她身边,像是随口问道:“你不是想出去吗?”
姜娴按下快门,歪头道:“我现在不想出去了,我要待在这里,一直待到发霉。”
“………”蔺元洲揉了揉额角,转身往大厅走,下命令道:“一小时后出门。”
姜娴追上去往他没有一丝皱褶的裤腿上踢了一脚,她站在蔺元洲面前,提要求:“那我要见温复淮。”
蔺元洲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像憋了一口气,胸腔中长了个膨大的气球。
还没来得及炸开,先对上姜娴的视线,气球又咻一声迅速变小。
跑出来的气儿把蔺元洲的心脏吹得又冷又疼,他面无表情道:“随便,你自己联系去吧。”
姜娴眉眼弯弯,拿起相机对准蔺元洲的正脸拍了一张:“谢谢。”
生怕他气不死。
偏偏姜娴还要走在他身边,给他看这罕见的一张正脸照:“我的技术很好了,可惜不太擅长拍你。”
她叹了口气,当着蔺元洲的面把这张照片删除。
“………”
蔺元洲忽然停下脚步,走在他身边落后一点的姜娴差点撞他身上。
他回过头,脸色很冷:“再多说一句,就晚一个小时出门。”
语气中带着威胁。
楼上卧房的落地窗此刻阳光明媚,暖意盎然,最适合做一些不该在白天做的事。
姜娴不吭声了。
她换完衣服先一步下楼坐在沙发上,蔺元洲从楼上下来,听见姜娴竟然堂而皇之在家里给温复淮打电话。
而且开了免提。
大厅里到处都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恶心的声音。
“等会儿有会要开。”温复淮冷淡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来。
姜娴道:“可是我想买瓶香水送给你。”
“………”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传出稍许背景杂音,随后归于寂静,又传出清晰的声音来:“地点。”
这时候蔺元洲已经走到姜娴面前,她抬头看了一眼蔺元洲,然后像是回护一样捂着手机说:“姑南大厦。”
温复淮:“……好。”
就在姜娴即将挂断电话前,蔺元洲忽然出声:“你是听不见吗,非要开免提,吵死了。”
嘟。
一语毕,电话终于挂断。
姜娴轻咳了一声,站起来帮蔺元洲理了理领带:“高兴点,他猜不到你也会跟着去,给你也买一瓶香水好吗?要什么味道的。”
蔺元洲轻轻拽着她往外走:“死人味儿的。”
他的架势不像去商厦,像去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