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乔麦家进了贼,尽管没抓到贼,但因为抓贼这事,便广为流传。
传来传去,一个敢于追着俩贼跑的漂亮小媳妇,俨然巾帼英雄。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见了面就问起那天的情形,起初乔麦会复述一下那天的小电影,很为自己傻大胆感到骄傲。问的人多了,她就不想当鹦鹉了。
也有长舌妇演绎出别的版本,少妇独自在家,招来采花大盗。
别人的嘴怎么说,都阻挡不了她深层的恐惧。
这事不知怎得传到公司领导耳朵里,有一天,乔麦上班时居然接到王经理的慰问电话。
由于乔麦办公室没有电话,电话是打到公司办的。乔麦就在她男邻居的眼皮底下,接了王经理的电话。
王经理在电话里拖着长声问候了前线职工同志的家属,有没有损失,有没有受伤。仿佛乔麦是个从前线回来的女英雄。
末了,王经理表示,这次事件引起了公司领导的重视,要给家属区本公司的楼宇,全部安装楼道的高级防盗门。
乔麦在电话里一个劲感谢领导关心,王经理忽然压低声音说:你这丫头,太勇敢了,我就欣赏这一号的。你要是正式工,马上提拨你到总公司来,留在我身边做事。
乔麦也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令整个小区受益。王经理最后一段话带着一点老男人的贱贱之气,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此时有福办公室里有几个干活的民工队长在交资料,小单位在整风运动中。陈有福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乔麦的眼光和他碰了一下,她立刻躲开,好像他偷听了王经理最后那句暧昧的电话一样。
2
楼道门仿佛一道天然屏障,至少把小偷阻隔在外。每当一笔福利来临,人们感觉社会主义就是好来就是好。
紧接着,公司给各家各户分了一袋子大米。老百姓领到大米,嘴上说着社会主义好,私下里讨论下哪个领导的亲戚暗中做成的这笔生意。坊间流传大米是王经理家亲戚倒腾的。
乔麦管它张王李赵,发福利她就心情愉快,致礼说她常常低级趣味,她说自己是脱离了高级趣味的低级趣味女人。
致礼不在家,她把大米用自行车驮到楼下,然后,马步一蹲,一袋子大米抗肩头,憋着口气不敢松开,一路上到四楼,才卸货。
男人不在家,女人变成了雌雄同体。
第二天,阿飞给乔麦打电话,说他分的大米不要了,放在小媛的图书馆,让乔麦嫂子扛回家去。
乔麦劝阿飞把福利给小媛,阿飞说小媛也有一份,吃不了。乔麦心想多出来的那份过年回娘家带回去。
结了婚的姑娘凡事想着倒贴娘家。好在致礼也不在乎东西,顶多说老婆偏心眼。也就说说而已。
周五早下班,乔麦骑着自行车去图书馆找小媛。
图书馆不是单独一个馆,是一个综合的活动中心。里面有打球的,跳舞的,健身的,大国企犹如一个小国家,全是免费开放的,社会主义就是好来就是好。
到了门口,刚把自行车放下,见图书馆里飘出了一个靓丽的尤物,晃了一下乔麦的眼睛。
小媛穿了件明黄色的紧身羊绒大衣,把纤细的身材衬托婀娜美好。
她看起来要出门的样子。
小媛见到乔麦嫂子,说阿飞的大米就在门卫放着,你进去搬吧。
说着,她急匆匆走到路边,好像等车的样子。
乔麦到了门卫,把五十斤大米跟搬死狗一样搬出来,放到车后座,心想贪财的后果就是受累。
抬头,就见一辆黑色普桑停在路边,车门迅速打开,小媛轻巧的上了车。
普桑放了一串屁,疾驰而去。
乔麦没看清司机,不知为什么,她记下了车号。
3
阿飞的大米驮到楼下,乔麦一想到又要当搬运工,起初的那股子劲飞了,她先在楼下发愁了一阵,准备攒够五十斤的力气,一口气搬上楼去。
现在,她的力气好像只有二十斤。
这时候,天色已经略昏暗,陈有福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礼品袋。一看女邻居对着一袋子大米,像小狗守着一堆没肉的骨头犯愁,便知怎么回事,就说:小乔,你帮我提着东西,我来抗。
陈有福把礼品袋给乔麦。袋子很大,但是并没有很重。快过年了,这么精美的包装,看来是用来走关系用的。
她忽然想起被李经理扣下的那个述职报告,政令出不了hongnan海,火箭助推有个屁用。
也许,她是时候该告诉他真相了。
还没开口,陈有福扛起五十斤大米,像扛着一只五斤的小狗,轻松自如的上了楼。他双腿矫健,步子很快。她在他身后,甩着十个胡萝卜扛着一个脑袋,暗藏小欢喜。
很快到了三楼,陈家的防盗门又一下子开了。王琴一双鹰眼劈山而来。
王琴说:哎哟,咱家又分大米了。
乔麦赶紧说:嫂子,正好碰上陈主任,让他帮个忙搬上来,总是麻烦你们,谢谢了。
王琴说:我说呢,你们单位发神经了,怎么会连着分两次大米,吃不了养蛾子吗……
陈有福就在老婆鹰眼的尖锐注视下,加快了步伐跑上四楼,他把大米放在门口,接过乔麦手里的礼品袋,低声说了句:明天跟李经理出差去A城。
然后匆匆下楼而去。
乔麦站在门口没有立刻回家。单位机关很多人都知道李经理的靠山是A的老领导,陈有福的礼品不会是顺便孝敬老领导的吧。连李经理这关都没过,花多少钱也是打水漂,乔麦很后悔没有早点告诉陈有福那件事。
现在,王琴好像没关门,正在等着自家男人下楼来,生怕楼上有个狐狸精,把丈夫的魂儿吸了去。
她该怎么告诉他呢?
乔麦心里揣着这件事,像要一只刚抱窝的鸟儿,张着嘴,等食儿。
晚饭后,她下楼转了一圈,又回到楼前,看陈家厅和厨房的灯都亮着,不知谁在厨房忙活。
她早已想好一个办法。
装了新的楼道门,每家也装了楼宇对讲机。乔麦在楼道门上的键盘上,摁了陈有福家的楼号。
她想好了,要是王琴接电话,就说自己忘了带楼道门钥匙,麻烦嫂子给开一下门,要是陈有福接电话,就迅速打报告。
本来简单的事,因为她当初的心软,弄得九曲十八道弯,她怪自己拖泥带水。
门铃电话接起来,是男邻居的声音。乔麦对着楼宇对讲机,简单说了老孙找到的那个报告,周一上班,她就会拿给他看。
陈有福听了没说什么,就问:小乔你要上来吗?
心里的鸟呼啦飞出来,进入无边夜色。她心情无比轻松,想在冬天的夜晚大口呼吸,让凛冽的风吹来吧,吹开心中的花朵。她就对男邻居说:不了。
这时候,王琴从厨房出来,问陈有福:谁要上咱家来?
陈有福说:按错了门铃,不是咱家。
王琴狐疑的看了陈有福一眼。
忽然说:楼上那个小娘们,谁知道那两个贼干嘛会选中她家。会不会是那瘦猴子不在家,招男人来了。老公你说呢?
陈有福刚知道了一个重大秘密,心里有点烦躁,忍不住说:男人都是流氓,坏蛋,或者阴谋家,一个不可信。
4
周一,陈有福已经看到自己那份被李经理扣下的述职报告,他心里压抑的像跑到山顶狂喊。但是他住的小城,只有公园有座假山,若是去喊,立刻吓跑了麻雀,招来群嘲。
所以,还要夹着尾巴做人,而夹着尾巴如同屁股里夹着一坨屎,不能随心所欲五谷轮回,多么痛苦。
周六他和李经理到A城,他对老领导也按兵不动,没有送出那份礼物。当然,由于上次从老领导那里知道了部下的野心,李经理也没有给陈有福和老领导见面的机会。老李这家伙对他严防死守,一旦陈有福得势,这位前海军军官的工作能力,将甩他十八条大街。
陈有福心里如明镜,在李经理面前,不动声色的鞍前马后。
一切好像都没变。
单位里的整风运动热火朝天进行。大局面前,没有临时工和正式工的区别,每个人都要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除了看门的老头。
写得深入批评彻底的,从中选出十名优秀同志,按效益工资的标准,给予一百块的奖励。
乔麦听出一身冷汗,这不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还要互相揭发运动吗?wenge的遗风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公司要重演了。
陈有福翻着那一摞摞关于批评和自我批评的稿子,像老师要批改作业。他奉命挑出有价值的东西,给李经理汇报。
他首先看了女邻居小乔的文稿。
小乔十分诚恳的批评自己有时候犯了陀螺的毛病,工作中难免支一支转一转,以后要坚决改掉这个缺点,工作积极主动多讲奉献少讲索取解放思想紧跟时代步伐等等,完全符合了李经理在晨会上对某些同志的批评内容。
他嘴角翘了翘,忍不住笑了,这丫头,太聪明了。
那些临时工们通常三言两语打发了此事,写东西比拿铁锨电焊靶子难多了,还有不识字的让别人代抄的,内容居然一模一样,好在一切不必当真,只有李经理当真就行。
在一片乏味的杂草里,陈有福的眼睛被锋利的荆棘划了一下。差点要翻过的一页,这么幸运的被他看到了。
这个人,太想要一百块钱的奖金了。
他歪歪扭扭的交代了某一天他看到了看门老头有美味茶叶蛋,老头说那是机关一位年轻女同志送的。后来坊间流传富农厅里丢了茶叶蛋,他怀疑老头的茶叶蛋是来自富农厅,此事非同小可,有内鬼潜藏在人民内部,他一定要揭发出来!
写这个揭发信的人叫熊二,他是基层队一名年纪最大的临时工,他没事经常去看门老头那里串门。
有一天他拿了三两小瓶的红星二锅头去找看门老头喝酒,看门老头激动之余就把下酒菜茶叶蛋拿出来了,于是熊二就知道这美味茶叶蛋的来历。
年龄大的临时工,是李经理计划解约的一批,这斯来邀功了。
陈有福几乎愤怒了。wenge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揭发个屁啊,走走过场的整风运动,谁还真整啊。
他毫不犹豫的把熊二的信纸撕成碎片,撕掉了小人物一百块的盘缠费和明年的续约机会。
他当然明白那个年轻的女同志是谁,她在贫农厅时作案的前科他就洞察到了。太容易顺着线索查出来的女同志,你还嫌麻烦不够大吗?
唉,这个傻丫头!
这回,他也让政令出不了hongnan海。老李这老狐狸,永远别想知道这事,永远别想打女邻居的主意。
5
乔麦在忐忑不安中等着这场整风运动的结束。
霾偶尔来过,雀在冷风里飞,枝头残留的叶子扑簌簌落下,她有时候就裹紧衣领。
致礼从平台回来,还没在老婆的温柔乡里待热乎,他的休息日就被临时应召出海。平台要大检查,他作为值守一方的技术员一定要参与。
致礼说:“命苦啊,大冬天的,摸着钢铁哪赶上摸着老婆舒服。”
乔麦说:“你都是预备党员了,思想觉悟还这么低,来,可怜的猴子,抱抱。”
致礼凑上来,等着老婆温柔的怀抱。男人,同样需要爱抚。
乔麦黑虎掏心,一下子把手伸进致礼的毛衣里,致礼叫了一嗓子:“你这熊娘们!”
原来,乔麦刚冷水洗了手,又加上她是易寒体质,手像钢铁般寒冷。
轮到乔麦冷了。清晨起床被窝里都是冷的,房间里充满了凉气。摸摸暖气片,春天没来,暖气没了。
这是他们入住新楼的第一个冬天,福利房的暖气如约出现问题。
恰逢周末,乔麦在家里像一条冻僵的鲜鱼。她等着午后的阳光照进房间,将自己缓缓解冻。
老孙打电话来询问暖气事项,这幢楼暖气的循环是从上到下,即使暖气好的时候,到了一楼那里,温度就要低好几度。
原来是整幢楼停暖,整幢楼的人都成了冰冻鲜鱼。
三楼的鲜鱼打来电话,声音温和的像一缕阳光照进来。她的男邻居说:“物业说外面的管线没什么问题,可能循环出了问题,放水阀在你家卫生间,你让致礼拿管钳打开阀门放放水就好了。”
小乔说:“我家没有管钳,致礼出海了,用手能拧动吗?”
“肯定拧不动。这样吧,我一会儿过去放放水。”
挂了电话,乔麦马上奔赴镜前,明镜里那个披着一床花毯的女人简直像个换鸡蛋的老大妈。换鸡蛋的大妈脸没洗发没梳,不知道眼屎藏哪,致礼说不跟有眼屎的女人谈钱,难道男邻居突然造访也谈眼屎吗?
她甩开毯子,开始迅速收拾凌乱的家。她自以为周末有大把时间可以收拾家,因此放任自己成了懒婆娘。
厅的沙发上横陈着她的羽绒服,茶几上散落着她昨晚看影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见证物:揉皱的纸巾。对了,她的鞋子还没放进鞋柜,电视机上她的照片歪了,厅的地马马虎虎,没有像狗舔的那样干净,可是来不及拖了,卧室的床还一塌糊涂,好在私密之地关紧房门就好。
平日里在单位里扮相光鲜的女人啊,原来是疯婆子,简直要人命,最要紧的洗脸梳头刷牙……
不对,男邻居要造访的是卫生间,卫生间还算干净,可是地上还有女主人的长头发,……呀呀呀,冻僵的鲜鱼忽然复活了。
扎好马尾素着一张干净的脸,门铃就响起来了。
紧急关头,她将厅里一些凌乱的东西抱进卧室关好门,厅看起来井然有序,她像个有轻微洁癖的好主妇。
然后,她冲到门口,打开房门,笑脸迎接男邻居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