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狂风暴雨折腾一夜,在早晨疲倦离去。厅里可以养鱼了!北窗的玻璃挡不住肆虐的雨水,一地雨水一地狼藉。
老孙家一楼的院子可以划船了,水到了台阶处,差一点就进家门了。
到处是残枝败叶,脆弱的排水系统已经瘫痪,夏天到小城来看海啦!
开灯,没电。
拧水龙头,没水。
打开炉子,没气。
给致礼打电话,没音。
上班路上看到很多大树连根拨起,就知道台风过境威力多大。车如行船慢吞吞到了单位,花园里的白桃树迎春树倒是经受住了暴风雨的考验,只有落叶折枝的小损失。
不久就听到对公司致命打击的消息,海边输气泵房出事了!那个抗八级地震的泵房,在台风面前不堪一击。领导们和要员们,几乎都在工地上抢险。
乔麦跟着预算员稀里糊涂上了去现场的车。
还是那辆五十铃,被撞的独眼龙已经恢复光明,破音响没有动静,荷尔蒙正旺的师傅也没心思采野花了。
到了现场,就是狼狈的战场。泵房已经被风暴潮摧毁,砖头水泥七零八落。里面的机器仪表严重扭曲变形。不久前李经理说的那句话乔麦记忆犹新:这个泵房的建筑设计能抗八级地震,地震来了,台风来了,海啸来了,它一定会故若一锅汤。
王经理的担心看来是必要的,从一年前竣工到一年后查看工地,李经理信誓旦旦的固若金汤,真的成了他口中的一锅汤了。
王经理和公司几个大领导都在现场,领导们虽然肚子还是凸着,却没心情背着手了。这关系到小城民生大计的工程出了问题,除了怨天灾还要追究人祸。
李经理看起来表情更古怪了。
天空阴云漫漫,海边雾气茫茫,一层层的浪花悠闲的涌来又退去,世界如此平和,仿佛昨夜的台风未曾来过。海里星星点点的平台似乎隐去了,致礼的电话还是打不通,防波大堤像是望夫石,望夫石上的女人看着忙忙碌碌的人们,若不是家里没法生火做饭,眼前的一切似乎与她无关。
她在望夫石上看海,她此生似乎注定要等一些东西,等什么呢?好的坏的就像这一层一层涌过来的浪,碾过的是自己的心。
在关系到乌纱帽面前,即使来一只美艳狐仙,男人都不会看一眼。王经理当然也不会搭理她,但她想从他嘴里探听海上那边的消息。
终于等来王经理爬上防潮大堤,似乎要走向他的座驾。乔麦走上去,叫了声王经理。
王经理看到了她,气地问:“有事吗?”
小乔简短问:“海上没什事吧?”
王经理说了“没什么”三个字就匆匆钻进了汽车。
三个字已经令乔麦悬着的心稍稍平复。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工程的大损失抵不过对出海丈夫的担心。
小区的海平面一天后出现陆地。水电很快接通,天然气在三天后恢复。世界又迎来了和平。
当然,乔麦和致礼也通上了电话。
致礼说,他感到了平台的摇晃,像地震。要是和阿飞一起死挺不值的。阿飞也觉得不值,阿飞说要死在女人身上的。
乔麦说,“你以后不许说死这个字。实在憋不住嘴,就去铁柱子上磨一磨。”
致礼说:“要是磨磨还不管用呢?”
“那你去屎吧!”乔麦在电话里粗暴地嚷起来。
2
本城的报纸头版头条大幅报道了领导在一线抢险的照片。
大幅彩照里是残垣断壁的海边泵房,忙碌的工人和清理砖头的领导,当然领导清理砖头一定是特写,领导的脸庞一定是憔悴的辛劳的,脚上的鞋子一定泥泞不堪的。
要命的是,眼尖的人发现在照片的一角,一个站在防波堤上的女人迎风而立,长发飘扬,因为模糊看不出谁,但读者们一致觉得这个当背景的女人才是亮点。
乔麦也看到了那张报纸,照片是陈有福拍的,不知道陈为什么要把她摄入镜头,又为什么选这张喜感的照片做新闻图片。也许宣传的宗旨从来都是:丧事喜办。
喜办的背后,当然有人要出来承担责任。
王经理已经是新闻报道里的抢险人物,要歌功颂德的。背后一腚屎,有人要来擦屁股的。
这一天,平常的日子,没有跑步,没有训话,空气中悄悄流动着诡异的传言:李经理上吊了。
所谓上吊,不是树上挂根绳挽个圈伸个脖子蹬个腿,用命来谢罪,而是李经理上调分公司了,成为分公司的一个副总。十个副总之一的李经理分管卫生女工计划生育。
明眼人一看就知,这是明升暗降。大字报的恶劣影响加民生工程的出事,让李经理的人生改变上升的运势,上面早就决定办他了!在A城老领导的运作下,李经理还是体面的保住了官位,不必冠冕堂皇的上吊谢罪了。
偏远王国的土皇帝从此去机关里养老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让乔麦难以回神。她盼望的这一天终于等到了,自己却没有胜利的喜悦,陈有福劝她不动,风水轮流动,别人就动了。
3
李经理在离开自己的地盘前,开了最后一场机关人员大会,李经理说了很多关于感谢机关人员的话,并且表示把财务的一点小盈余拿出来,给大家发一个保温杯以示纪念。
每个人被叫到台上领保温杯。然后每个人说着感谢领导的话。
就像感谢皇恩浩荡。李经理似乎在抓住夕阳最后的余辉涂脂抹粉。当然,在精美的价值三百多块的保温杯面前,人们是心怀感恩的。
叫到陈有福上台领杯子,李经理说:“陈主任这些年来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是我的左膀右臂。”
左膀右臂陈主任问:“李经理,今天还要做笔记整理讲话吗?”
李经理恍然大悟,表情突然颓废,他意识到从此自己的讲话再也没人理会了,于是大手一挥,做了一个荒凉的手势:“不用了,今天你休息吧。”
小马最近也来公司了。腿上的石膏板已拆,还拄着拐杖,他自嘲身残志坚。小马蹦跶着上台领礼物时,突然抹起了眼泪。
李经理问:“小马你为什么哭?”
小马说:“李经理要走了,你走了我上哪找这么好的领导去。”
据说杯子是小马进的,李经理把最后一份油水给了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小马。
李经理说:“你继续把社会主义大食堂搞好,为民造福,就是对领导的最好报答。”
小马心里忐忑,本想靠着李经理江海寄余生,不想半路翻船。自己腿还残废着,李经理一走,社会主义大食堂的戏要不要继续唱,是否由他唱,都是问号。想着,他又流下一滴泪。
居然叫到乔麦的名字。她一直觉的自己与一切福利无缘,今天这杯子,居然有她的份!
她从李经理手上接过杯子,这双手,曾经环着她的腰旋转,曾经把她推倒在紫色花丛的床单上,曾经一挥让她体验篷布厂的体力劳动,曾经是指挥棒,把她指挥的团团转又心惊胆战,从此这双手就彻底失灵了。她从这双手上接过工作几年唯一得到的福利,一个保温杯。
如今一切恩怨从此谢幕了。拼尽全力唱戏到最后,每个人不过是小丑一枚,逃不过命运的东南西北。
她百感交集只觉得人生好没意思。她垂着眼睛对曾经恨之入骨的人说了声:“谢谢。”
李经理忽然开口说话:“小乔同志这几年辛苦了,公司各个部门都有你的贡献。”
多么讽刺啊,她这样岗位不明确的游击队员流窜分子。
李经理继续说:“小乔同志工作努力认真,很有才气,是公司不可多得的人才。我走了,你还年轻,老领导要给人才提个建议,希望对你以后的发展起到作用。”
乔麦洗耳恭听,李经理说:“有才气的人通常有脾气,脾气说到底是倔强,不够解放思想大胆向前,我送你的八个字就是:解放思想大胆向前!”
本来心生的恻隐悲悯,在李经理最后的嘱托里顷刻间灰飞烟灭。这老家伙从来不知道反省,他对自己的失利,包括对女人的失败一直耿耿于怀,这场冠冕堂皇的告别会,就像四大发明之于中国文化是遮羞布,这个杯子不过是他为自己买一点面子而已。
落井下石这活,她有很多机会可以干,可是她干不了。她自知做不成圣母娘娘,此时再不发声,就是窝囊废了。
她抬起眼,直视着李经理低垂的眼皮,努力挤出一朵笑意点缀着这场分道扬镳的鸿门宴:“谢谢领导。你给我的八字箴言,我记住了,我理解的意思是这样的,解放思想,大而言之,我们要有精神自由的环境,小而言之是独立思考的见解,通俗点说就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这个解放是有边界的,而不是在歪门邪道上胡作非为。大胆向前是邓小平改革开放的宗旨吧,他老人家说的大胆是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也是有局限性的,猫逮得永远是耗子,猫要是有悖常规找狗闹事,肯定会出乱子。所以,大胆向前也是有序发展的。这和您说的,夹着尾巴做人有点相似。就是人任何时候不可太张狂了。李经理我这样理解对吗?”
李经理的鲶鱼嘴角抽动了一下,假装和颜悦色的说:“小乔同志很有见地很有见地。”
小乔同志拿着保温杯回到座位上,她垂下眼睛不看任何人。
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心脏还在嘭嘭快跳,空调房间里她的身体像洗了热水澡。抖擞羽毛讲完这些话,令她每个毛孔打开畅快呼吸,精神的快意恩仇,生理上无法风清云淡,原来她做不成战争贩子,她是和平主义者。
4
凌晨三点多,致礼从乔麦的身体上滚落。
致礼说:“男人净干赔本的买卖。”
每一个生龙活虎的男人做爱之后就像萝卜拔出了坑,给十个玛丽莲梦露风姿卓绝的诱惑,也不会进坑了。
乔麦屁股高翘,双脚登在空气里,等着致礼的千军万马在她身体里冲杀进城,然后留下最骁勇善战的一个落地生根。
她说:“我们赌一把,要是这次怀上,我就不干了。”
致礼说:“不干什么?男人歇过来还想干。”
“和你说话太费劲了,我是说要是怀孕我就辞职,不怀孕我也辞职。”
“你不就是说一个事辞职吗,说来说去和怀孕没什么事,你总是要辞职的。”
可不是吗,凌晨三点起来折腾的女人把自己绕晕了。
“这个月应该差不多吧……我想明白了,即使没有孩子我也要回来,回来做什么呢?当娘不成我当厨娘吧,争取把你养成肥猪。不行,太浪费资源了,我要去学一门技术,养活自己。学什么呢?”
致礼的呼噜像二踢脚上了天。做爱过后的男人疲惫的睡着了,天亮还早呢。
当然,楼下的男邻居是睡不着的。
5
大姨妈超期五天。胸似乎还在涨,像老面搁多了发过了的大馒头,要撑破衣服蹦到餐桌上来,加入面食欢乐大家庭。
第六天里馒头忽然瘪下去,变得松软无比,验孕棒还未开封大姨妈就来了。
母蜘蛛扯了一根又一根希望的线,支撑幸福饱满的网,网断掉的时候,一根伤心连着一根失望。
致礼的炮,又白放了。
乔麦听见致礼开门的声音,致礼没有换鞋直接去厕所撒尿,估计是憋急了,致礼喜欢肥水不流外人田。
流进自家厕所后,致礼哼着小曲出来,一身轻松去换鞋,然后,一个脑袋就伸进了厨房:“臭娘们……”
臭娘们乔麦正在切土豆丝,她的刀工还没有练出来,土豆丝像屋檩条。
乔麦转过身搂住致礼的脖子:“对不起,我没有怀上你的孩孩。”
致礼短暂的错愕后,满不在乎的说:“没有就没有,咱俩更好。”
“可是你又要说你的炮白放了。”
“男人白放炮的时候多着了。反正有的是子弹。就是,以后别半夜三更起来了,再这样下去我就吐了……”
“你终于说实话了。”乔麦说着搂紧了致礼的脖子。
致礼忽觉脖子上凉飕飕的,扭头一瞥大惊:“你,你要谋害亲夫吗?”
乔麦手中一直握着切土豆丝的刀子。她陷入失望悲伤里,刀子不自觉的架在自家男人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