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城郊外有个夜色KTV。
夜里快十二点,一个男人从夜总会走出来。他骑上停在门口的一辆自行车,歪歪扭扭朝王村方向而去。
几天前刚下过雨,通往王村的土路疙疙瘩瘩的,那自行车除了铃铛不响,浑身都响。车子上的人也跟蹦豆一样,不颠出屎来就漏出尿来。
路过一片小树林,那男人跳下车来,他真的被颠出尿来了,他掏出鸟来小解,吹着口哨伴奏。
回到王村的张亮,把最后的身家那辆二手普桑也卖了,偷了辆自行车当腿使。他常去夜色KTV溜冰,再找个小姐解决下半身的问题。
无论找多少小姐,小媛始终是心头的朱砂。
这晚他溜了冰出来,整个人像饱食的耗子,满足而畅快。他打算后半夜和同伙再去偷点油换钱。钱很快再来,车也很快再买,他丢了的女朋友也会重新属于他。
他一泡尿还没撒完,忽见树林里蹿出一黑影,还没反应过来,脚下一滑,身子就被挟持着往树林里拖。
他嚎叫了两声,嘴巴就受了重击。
张亮被拖到树林里一块开阔之地,身子像沙袋一样,被几个人轮番打。打得他直叫爷爷求饶。
沙袋打击告一段落,一大汉开了手电,一束强光照着张亮那张没有下巴的脸。脸肿了,嘴歪了。
大汉狠狠说:“你知道爷爷为什么打你吗?”
张亮趴地上一个劲儿叫爷爷。
大汉:“有你这样的孙子,我他妈的倒了八辈子霉。爷爷我让你明白,那个叫小媛的,你休想再打她的主意。不照照镜子看,你什么狗玩意!”
张亮连连说自己是狗玩意儿。
大汉:“限你第二天滚出这里,要是让爷爷发现了你还在这里,直接打死你喂狗。”
张亮被死狗一样扔在树林里,几个大汉迅速撤离。马路边上,一辆江陵的士头停着。他们迅速跳上车子,扬长而去。
陆致礼早就在车上。时隔多年,他在打群架中再度充当了望风的角色。只有他认得张亮,阿飞并不认识这个隐藏多年的情敌。
怀孕的老婆性命堪忧,致礼的尿性终于逼出来了。他告诉阿飞有个情敌存在,找不到小媛就威胁自己老婆。
自从上次舞厅暴打眼镜男后,阿飞在恋爱上的自信开始瓦片掉落。如今又来一块瓦片击中自己,不等他找小媛质问,小媛主动找他摊牌了。
小媛说自己心怀恐惧已久,不敢告诉阿飞被追求者纠缠,她希望阿飞能保护自己,和阿飞过清净的日子。
致礼给小媛打电话,提前沟通了前男友这事。他还是顾及了小媛的面子。
阿飞就找来几个道上的朋友,把张亮教训了一顿。
小媛依旧乖巧温顺,阿飞觉得女朋友好似瓷器,被看觊觎,他已经没有志在必得的信心。但他不想深究,男人被心爱的女人所伤,比小孩子丢了心爱的玩具都难以接受。
过了两天,阿飞找人去王村打听张亮的消息,传回的话是,王村查无此人,张亮已经消失。
把耗子打跑了。不知以后耗子会不会出现。但至少现阶段,他们都安全了。
2
战争结束后,他们的小家进入了网络时代,家里买了电脑,致礼不再去网吧玩游戏。
乔麦在八月迎来了她的考试。她是考场里唯一的大肚婆。
考试的自我感觉不错。因为她把书吃了。
乔麦想,要是当年的自己如此用功,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大学而不是勉强读个中专吧。如果考上大学,她的人生将是另一番光景,当年的她也未必看得上陆致礼。
爱情需要首先搭建现实的平台,在同一个平台遇见瓜果桃梨,然后奋不顾身去检拾,然后将自己也赤裸成一颗果实,等着碰撞带来的伤。边贱边爱。是为命运。
而人生的如果也只能想想而已,顺着时光隧道赤脚奔向当年,涩的掐出水来的年华,还是吃一样多的饭,犯一样多的错,选择一样茫然的路,遇见一样的人。即使对方不是你篮子里的果,一样低眉顺目,一样碰撞成伤。是为命运。
3
九月微凉。
乔麦已经不愿意多照镜子了,赞美准妈妈如何漂亮的诗词文章,骚气冲天,都是头发里长虱子的文人的矫情,她已经稳健迈入最雄壮的母象群里。风中的杰奎琳和吐烟圈的红姑正在相去十万八千里。
还有二十多天预产期,致礼在出海之前,陪老婆来A城产检,并顺便把老婆安排在此。大肚婆随时发动,这里有自己的亲人,有比小城更好的医疗的条件。
婆媳关系疙疙瘩瘩,但对于孕妇来说,这似乎是最稳妥的选择。
产检一切正常,暂时卸不了货。第二天致礼回小城出海去,半个月回来后,就安心等着当爹。
婆媳单独相处一日尚好。第二天吃过午饭,婆婆把准备的婴儿用品拿出来展览。
夏天遭遇街头劫持那次,致礼带老婆来A城做了一次全面产检。大姐夫医院有熟人,熟人问医生孩子的性别,医生说是个女孩。
致礼这个未来的丈母爹,喜形于色。大姑姐们或真或假的恭喜,只有婆婆的失望是浮在脸上的。尽管如此,婆婆给孩子准备的小被褥,还是选择了适合男孩的蓝色。
婆婆摸索着那些婴儿用品,平心而论她的手工真不错。她絮絮叨叨说,乔麦总结了中心思想:棉花好贵,布料好贵,她花了不少钱。
乔麦打算临生产给她点钱,以让月子做的顺风顺水。如今婆婆邀功,母象要尽快跑一趟银行了。
婆婆忽然问:“小乔,你娘知道你来这里生孩子吗?”
乔麦:“知道。”
婆婆:“给你娘打电话,叫她来伺候月子,我就做个饭,其他活我干不了。”
乔麦:“我娘在家照看我侄子,马上秋收,还种着好几亩地,脱不开身。”
婆婆:“我不管,反正我伺候不了你月子,我失眠头疼肩周炎,一身毛病,你生个丫头别搭上我,你现在就给你娘打电话。”
卸货关头,婆婆突然把她往另一个码头推,乔麦意料之中的震惊失望伤心。
她说:“妈,我生个丫头别搭上你,要是生个男孩呢。”
婆婆:“生男生女都无所谓,我没有重男轻女的老思想,再说,你也生不出儿子来啊。”
这次产检还是大姐夫找熟人陪同去的。事后熟人问了一嘴,B超结果板上钉钉的是,真如路婶说的,老陆家要添个大胖丫头了。
婆婆打了个哈欠说:“我要倒一会儿觉了,昨晚又没睡好。你给你娘打电话去。”
乔麦郁闷的回屋。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罗汉的大肚子,路桥美小朋友拳打脚踢,在肚子里表达对老奶奶的不满。
乔麦不想给自己娘家打电话。她母亲是地里一把好手,种庄稼是怡红院的头牌,但厨艺糟糕,炒菜连放盐都拿捏不准,多数时候能把卖盐的打死。让她来伺候月子,不定谁伺候谁。
婆婆都不想伺候她月子了,告诉致礼大约连他不相信。她孤立无援,悲哀到想哭。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她要想想办法。
离卸货还有二十多天,婆媳摊牌后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她决定先回小城去。
她出门的时候,婆婆在卧室里打着小呼噜,老人家的午睡听起来无比酣甜。
4
回到小城自己的窝。
黄昏,乔麦在小区里溜达,感觉腿脚特别没劲,走三步要歇一步,肚子也开始发硬。
孕妇气性大,她以为是被婆婆气的。
老孙一手拿着一个易拉罐一手拿着一个矿泉水瓶子远远走来。
买断后的老孙开辟了新的职业战场,他买了一辆小摩的拉,成为小城的无证司机,但依然不改随手捡垃圾的嗜好。
昔日的菜友眼尖,老远扯着嗓门说:“小乔,快生了吧?怎么婆婆家还没人来照顾你?太不像话了……有什么事跟俺老孙说。”
老孙不知道她刚从婆家跑回来。她婆婆在吃晚饭时分发现家里的大肚婆不见,给她打了电话。她解释说生不着,先回来呆着。
老孙最后一句话,好像孙行者金箍棒一横:俺老孙如何如何…
乔麦是在半夜里醒来的,是被一阵疼痛弄醒的。醒来感觉身下粘稠。
开了灯,见红了,量不是很多。她翻出孕产期的最末一章照本宣科,是生产的前兆。
比预产期提前二十多天发动,她倒生出几分凛然宁静之气。
她去卫生间洗了澡。小城很多女人坐月子被禁止洗澡。生产完毕的女人就像母猪下完仔,在猪圈里和着汗水踹上满身泥巴,提前洗洗,出满月时下水道至少不堵吧。
半夜洗澡的水流声惊醒了陈有福,混合着水流声的,还有身边穿着塑身衣的王琴的呼噜声。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楼上关门的声音,是故意的轻手轻脚。然后是下楼的脚步声,似铅球坠到沙坑里,挡不住的沉重。
“叮咚”,他家的门铃声响了。
黑夜划开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