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单身狗陈有福最近多了一项爱好，写毛笔字。而且是酒后写字，拿着毛笔像端了杆枪，所向披靡，潇洒狂放，犹如古时书法大家附体。
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刚写到呵呵这里，就听见楼板至上传来小孩子哇哇的哭声。
这再正常不过，有孩子的家，鸡犬不宁。
多年来，收集楼板之上的声音，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以军人的敏感，轻易判断出头顶之上是谁的脚步声。
乔麦在他头顶上走时，他恨不能纵深一跃，把她从楼板上拽下来，拽到自己怀里。
常年在寡淡的婚姻里，对她的念想支撑了部分生活。王琴走了后，他成了自由之身，人生有很多可能，幻想也就不那么旺盛了。
这哭声断断续续，忽然又停了。
他竟然准确的分辨出楼板之上的家，此时只有小人参娃娃一人，家里竟然连陆老太的脚步声都没有。
那陆老太自从到他家来小坐之后，后来他们又遇见两次，陆老太的目光好像长了根针，要穿透他的皮囊，看透他的狼心狗肺。
陈有福于是判定，陆老太是一个人生经验无比雄厚的老太婆。
今夜，小孩子的哭声时断时续，让他很不安。
他家楼道电话忽然响了。
陈有福接起来，居然是陆桥帅打来的。门铃电话只有简单的数字代表着这幢楼的各家各户，小人参娃娃在电话里让陈伯伯过来给他打坏蛋。
一岁多时他醒来不见妈妈，以为被全世界抛弃了，哭得撕心裂肺，把王琴撩的心里难受。三岁多了，他醒来家里空荡荡的，哼哼唧唧哭了几声，懂得搬救兵来救他了。
救兵就是楼下陈伯伯。
陈有福顾不得多想，飞身上楼。
家里的防盗门反锁了，陆桥帅打不开门，在里面急的叫唤。
陈有福说：你别怕，开不了门，咱俩来玩个游戏。陆桥帅，你想不想得到一杆真枪去打坏蛋？
陆桥帅怯怯回答：想。
陈有福：要想有真枪，不是简单花钱买的，花钱也未必买到，你要为自己挣分。就像你上幼儿园，是不是表现好的孩子才能得到小红花？
陆桥帅似懂非懂。
陈有福：现在，请陆桥帅小朋友卧倒，把这扇门当碉堡，我们一起打碉堡里的敌人，打完这个碉堡，你就是十分。
陆桥帅立马卧倒。
陈有福也卧倒：把你的手指当枪，你的枪发出哒哒声。我的发出突突声。预备，开始！
陆桥帅开始扣动扳机。
一门之隔，一边是哒哒，一边是突突。两人火力开战。
打了一会儿，陆桥帅喊：碉堡什么时候倒下。
陈有福：陆桥帅，我命令你换另一只枪，你的另一只小手。
陆桥帅换了手。
陈有福绘声绘色：小帅这个英勇的战士，哒哒一声枪响，把鬼子的旗杆打倒了。一个鬼子出来看究竟，跟老鼠一样探头探脑，小帅又哒哒一声，那鬼子歪斜着从城楼掉下来，摔的屁股开花，门牙都掉了好几颗……
打鬼子的陆桥帅在门那边开心大笑。
陈有福：现在，又一波鬼子来了，陆桥帅，你要给枪装好子弹，预备，开始……
门里面传来哒哒声，陈有福在这边突突着……
乔麦已经上楼来，两人还在角色里演的不亦乐乎。
一路上乔麦幻想了各种灾难片的上演，如今一看这阵势，她的心立马回到肚子去。
一瞬间，她觉得这才是真正父子相处的画面。
她叫了声陈大哥。
陈有福对着门内的陆桥帅说：战斗结束，碉堡已经攻破，陆桥帅，你已经得了十分。
2
婆婆上楼的时候，陈有福正从楼上的台阶一步跨下来，站在门口摸索自己的钥匙。
陆老太以她尖锐的嗅觉发现，男邻居喝了酒。
又以她雄厚的人生经验判断，男邻居这时候刚上楼串门回来。她的脸上嗖的飞过一片阴云，又一下子接过陈有福的招呼。
陆老太放风放到水床上，并不是对水床感兴趣，而是对儿媳妇的加班心存疑惑。她趁着孙子睡着，要去看看儿媳妇真的在商场加班吗？致礼一走半个月，家里有个漂亮还不安分的物种，未必是孩子能栓住心的。致礼大大咧咧的，她不放心。
没想到戏穿帮，被乔麦发现了小尾巴。
回来后上楼，一眼看见三楼单身狗溜下来，她心里的疑惑又加深了。纵然儿媳妇加班是真，可这两人互动似乎太不正常了。
回到家。
乔麦在卧室哄孩子睡觉。
她溜进自己的房间没出来。
当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乔麦给小人生娃娃收拾妥当，要送他去幼儿园。陆桥帅这几天放羊在家，不愿意去。
乔麦说：你想得到真枪吗，陈伯伯说的，不是花钱能买来的，要修够很多分，才能得到。
陆桥帅果然乖乖的要去修学分换枪了。
陆桥帅还有感冒的小尾巴，如今带着药去幼儿园，婆婆一下失业了。忍不住在一旁插嘴：什么都是陈伯伯说的，这样下去，他自己亲爹的位置往哪摆呢。
守着孩子，乔麦不跟她吵。
送下孩子后，乔麦回家。
婆婆正坐在沙发上追剧。
乔麦开始给她摊牌，说孩子已经送幼儿园了，致礼也要回来了，她可以回A城了。
婆婆：你这是撵我走啊。我走了，你倒是没人管，想干嘛干嘛。我还不走呢，致礼买的房子，户主是我儿子，这是我家，我在自家呆着天经地义。
婆婆这是替儿子监督她呢。
鸡鸭吵架也徒劳。
到了下午，乔麦把陆桥帅从幼儿园接出来，母子俩没有回家，住进了小城最好的宾馆。
乔麦也不加班了。领导要辞退她就辞吧，反正她还有别的工可打，饿不死的。
陆桥帅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汇报自己和母后大人在宾馆泡温泉，吃了海鲜自助餐，有好大的螃蟹，房间里还有一张好大的床……
陆老太心里一万头草拟马奔过，这是拿着他儿子的钱逍遥啊，她全然不相信儿媳妇的收入已经支撑自己偶尔放飞了。她心里很受伤，嘴上嘱咐孙子好好玩，不要想奶奶，奶奶明天就回家。
第二天，陆老太给大女婿打电话，说在小城呆着很无聊，周围一个老太都聊不上来。于是大女婿派关系户的车来接走她老人家。
这一场婆媳暗战，没有大动干戈，就悄然结束。
3
商场没有辞退小会计乔麦。
接踵而来的圣诞和元旦，双蛋对商场来说也是一场硬仗。乔麦又开始了几天的加班生涯。致礼正巧在家，孩子不再是后顾之忧。
第一晚加班风平浪静。
第二晚加班，临走，陆桥帅黏上来，抱住乔麦的大腿，变成泼猴耍赖。乔麦哄了半天不见效，知道是孩子和爸爸在一起百无聊赖，致礼给孩子放上动画片一劳永逸，他就在电脑前打游戏。等孩子看动画片的耐心过去，爸爸打游戏的热情仍在，父子不同步，受冷落的记忆在第二晚涌来，陆桥帅坚决不跟自己的爹在家闷着了。
乔麦胡萝卜加大棒政策对待她儿子，陆桥帅一概不吃。乔麦对着致礼喊：“快来把你儿子弄走。”
致礼从游戏的世界里走过来，像掰棒子一样把陆桥帅从乔麦腿上掰开。陆桥帅大哭。
孩子一哭致礼就没招，矛头立即转向乔麦：“你看看，挣这两分钱积极的像劳动模范，连孩子都不管了。”
乔麦说：“你在家是干什么的，你闲着为什么不管孩子。”
“我没说不管啊，是你儿子不跟我。”
一个人带孩子的副作用就是孩子对母亲的无限依恋，是培养恋母情节的温床，致礼回来，乔麦希望有所改观。她心一硬，决定让儿子哭一会儿，习惯跟他爹相处，于是转身就走。
陆桥帅又扑过来，知道留住妈妈大势已去，转而自己妥协：“我要去陈伯伯家，我要去陈伯伯家。”
“去陈伯伯家干嘛，你爸在家呢。”乔麦说。
“陈伯伯家有手枪，打坏蛋，挣分，买真枪。”陆桥帅惦记着那把木头手枪，想着要修很多分，买到真枪。
你去哪？
致礼提高了声调，他有些受伤，半月不见儿子，他的想念是个热乎乎的馍，孩子和老婆各占一半。而今这一半跟他冷却了。
乔麦说：“我去陈伯伯家把手枪给你借来，你待在自己家好不好，你用手枪保护爸爸，你是男子汉。”
陆桥帅点了点头。
乔麦下楼摁响了男邻居家的门铃。
门铃悠长的响过，没有人来开门。下午下班时分乔麦分明看见男邻居家的厅灯火通明。这个点，打球去了？
她正在犹豫着是否上楼跟陆桥帅解释，顺便跟他爹解释一下。男邻居家的木门开了。
防盗门的格栅里，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年轻的女人脸，一双眼睛狐疑的看着门外。
4
“陈主任在家吗？”乔麦话一出口，就像王琴在家她规规矩矩称他为陈主任。
“你是谁？”这张年轻的小脸被疑云覆盖，似乎刻意装出与年龄不相称的老道，这女人穿了玫红色的浴袍，一根腰带勒出赵飞燕的腰来。
穿浴袍的女人在单身男人家里，这是连屁股都能想明白的事，乔麦心里忽然被什么堵了一下，但她依然敞亮地说：“我是楼上的邻居啊，陈主任在吗？”
“老陈在洗澡呢，你有事吗？”
这年龄的悬殊，陈有福当然是老陈。老陈，老牛，天下老男人，哪个不爱吃嫩草。
“你告诉陈主任一下，就说我家孩子要借他的枪玩玩。”
此话一出口，经不起推敲，倒是把这年轻女子给惊了一下，老陈家藏枪？
“对了，是那把木头手枪。”乔麦补充道。
女子转身而去，小屁股像树上摇摇欲坠的苹果，扭来扭去。
一会儿，树上的苹果摇过来，拉开鞋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那把拴着红绳的木制手枪，女子把二拇指套在匣子枪的扳机处，手枪就直直的射向乔麦。
乔麦从防盗门的格栅里接过那把手枪来，一句“谢谢陈主任”还没说完，愣是被女子关门的声音活活掐死了陈主任仨字。
她还没有来得及消化男邻居有新欢的震惊，几步就到了自家里。
陆桥帅看到手枪，马上变成一只快活的小鸟。
致礼不以为然地说：“我还以为什么宝贝呢，原来这破玩意，我小时候都玩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