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元旦活动是持续三天的。
保健品专柜第一天发面条,第二天发鸡蛋,每人两个鸡蛋。
王太太又做为主人翁出现了。
有老头老太对到手的俩蛋颇为犯难,拿在手里掂量着像捻佛珠,他们老去的思维要转一大圈还绕不回来鸡蛋放在哪里安全。王太太快人快语:“一个口袋放一个,还怕捂出小鸡来了?”
有人终于转过弯来说:“捂出小鸡更好,几把米养大了杀杀吃。”
“吃鸡只能补身子不能补脑子,不如买个水床回去天天睡,把颈椎病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治好了,你们想想哪个划算?”
莫非这水床里有王太太的股份?
官商是连体婴儿,领导入股,静等分红。王太太如此高调站台,也太给王经理露马蹄脚了吧?
乔麦想到王经理过去的狐狸大仙味道,马上又与狐疑一词挂了勾。
这两天里,乔麦还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就是她的一楼邻居老孙老婆,一包挂面俩鸡蛋都是共产主义的馅饼,不要白不要。消息灵通的老孙自然不能错过,但节假日是黑出租挣钱的黄金期,特派老婆前来助阵。
第三天。人们的腰包快要被掏空之时热情快要熄灭之际,保健品专柜又出新招,免费的午餐没了,预订水床交押金者,不但享受按摩师的免费按摩,还赠送电饭煲一只。
水泄不通的人群水路终于通了,这一天来的,都是有购买意向的群众。老孙老婆观望了一会儿,空手走了。
正好和乔麦碰了头,老孙老婆低声说:“今天没鸡蛋也没面条了,电饭煲家里有一个,多了没用,水床就不买了,你孙师傅那年发的木头床,睡了三十年,老结实了。”
看来老孙老婆是卖水床女子的忠实听众,最后几个字,都有那女子的口气了。
流水席或葬礼上又出现了王太太的脸,王太太的眼睛一把捉住路过的小乔。
“小乔小乔,好久没见着你了,你家胖小子上幼儿园了吧。这日子不禁混,混来混去孩子们长大了咱们就老了……”
王太太的拖拉机还在突突,让乔麦惊觉日子过的太快了,快的她就要爬到王太太陂上,俩人坐在那里吹着小风拉着闲呱,一起感慨人世沧桑了。
王太太说了半天才问起小乔来干什么了,小乔说自己在这里上班。
王太太转向卖水床的女子:“来来来,我给你俩介绍介绍,这是金莲,你王经理的亲外甥闺女,也是我的亲外甥闺女,这是小乔,原来是舅手下的员工,也是我的……”
按王太太的语录,接下来要说:也是我的员工。
王太太又调转车头,说:“也是我的好朋友,你们俩这就算认识了,缘分啊,亲人和朋友一个单位,有啥事你俩好好照应。”
乔麦和金莲相互微笑打招呼,都看到了对方的一双明眸,乔麦看到了三十五六岁女人的春天和小风刮刀的凌厉,心里想,金莲这女子模样的确俊俏。
金莲看到了小乔的大眼睛忽闪了一下,像黑夜行船遇见的灯火,很快划过,心里想:小乔这女人好像有两下子。
王太太很显然是来帮外甥闺女忙的,意外遇见小乔令她很激动,拖拉机继续爬坡,抖出一车老陈皮:“你王经理的大姐有仨丫头,金莲是老大,老二银莲,老三叫嘛来?”王太太问金莲。
乔麦刚想是不是叫铜莲,她故乡的邻居生了四个儿子,就金银铜铁一堆破烂的叫着。
金莲说:“雪莲。”
王太太把外甥女和小乔牵上线,忽然很神秘的伏在金莲耳旁嘀咕了一阵。
那金莲会意,立马轻轻弯下腰,从水床底下揪出一个纸箱来。又蹲下来。
乔麦立马看到金莲的腰身和臀线行云流水的好看,仿佛没生过孩子一样。有点小媛的感觉。
有些日子没见到小媛了,企业新闻的播音员也换了人,据说小媛借调到A城去了。
只见金莲从箱子里拿出两把面条,迅速交给王太太,王太太当二传手,塞到乔麦手里。
王太太说:金莲老家的荞麦面,给你。我一看到这面就想起你。乔麦荞麦。
王太太这热情似火的,由不得不接荞麦面了。
2
下夜班回家,乔麦拿着王太太给的两包荞麦面上楼。
走到三楼时,不知怎的,装面条的方便袋开裂,两包面条刷的掉到地上。天女散花,楼梯上撒满面条。
乔麦捡荞麦面。
陈有福家的防盗门忽然开了。从里面出来一只小老鼠。陈有福的小女友现身。
小女友穿了件火红羊绒大衣,一改白天那副怯怯的表情,犹如女猪脚要去领奖。
那小女友手扶防盗门,静静的看乔麦收拾一地狼狈。
乔麦听见那小女友对着门内喊了一嗓子:“老陈,你快点啊,我要饿死了……”
都几点了,还没吃饭,真是颠鸾倒凤废寝忘食啊。乔麦想。
“来了来了。”陈家出来一只大虫,陈有福转身把防盗门关上。然后,小女友像小蛇一样缠上他,啪啪来俩响亮的吻。
这小女友见楼道里有女邻居,仿佛宣誓主权一样。
陈有福好像有些难为情,说了声别闹了,拥着小女友下楼去。
恋爱中的男人情欲退潮后反应迟钝,陈有福下楼才发现收拾面条的女邻居。
乔麦也不让路。小女友像踩着地雷阵,左躲右闪一惊一乍,嫌弃的走过。
陈有福没有跟过来,从脚下开始,他蹲下来加入收拾面条的小分队。
任凭小女友在那边呼唤:“老陈,快点,我要饿扁了。”
原来陈有福下班后,小女友来相会,两人没有食欲只有杏欲,先上床大战三百回合后,再下床找吃的。女友撒娇要去新开的西餐厅吃宵夜,老男人的胃向往一顿汤汤水水的面条,却随了小女友那颗洋派的心。
门口演出的一幕,一定被女邻居看在眼里了。
散落的面条很快由地方集权到中央。
小女友已经气愤的跺脚下楼去了。恋爱中的女孩子总以为自己是女皇,脾气冲天,一言不合就臭脸翻脸,老男人这次不配合她演戏了。
面条收拾好,装进另一个袋子。乔麦对欲下楼去的男邻居说:“陈大哥,麻烦您把面条带下去扔垃圾房吧,这样子也没法吃了。”
女邻居对他气气,不但叫大哥,还用了您。陈有福笑着说了个好,接过荞麦面,下楼而去。
一对狗男女。
乔麦心里开了一朵恶毒之花。
3
新年过后,乔麦注意观察,发现鼻尖上有鸟屎的女人没有再出现在陈有福家里。两个年龄悬殊的男女,难有共同的灵魂频道,分手也在清理之中。
男人看似贪恋性欲,却能迅速离开女人的身体。女人看似淡泊性欲,却不易离开男人的身体。
这背后不知道有怎样的故事,乔麦无从知道也不想当八婆,那女子小老鼠一样怯懦的神情,倒让乔麦生出几份同情来,露水鸳鸯,情牵缘浅。
他和她还是每天早上相遇,陈有福看起来气色如初,没有半点失恋狗的失魂落魄,乔麦的放心里顺便生出一丝轻蔑:女人真是男人种下的一丘的麦子,收了这茬还有那茬。
陆桥帅的起床气还在,越来越大的这个阶段,忽然故意装哑巴,遇见陈伯伯坚决不叫。乔麦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提醒儿子不要失礼。陆桥帅在幼儿园里越来越见多识广,已经对那把粗糙的木头手枪失去了兴趣,放在角落里快要蒙尘了。陈伯伯说的积分游戏,也不再当真。
乔麦把木头手枪物归原主。
陈有福气道:“不用还了,又不是值钱的东西,孩子喜欢就留给他玩吧。”
乔麦没有告诉男邻居,他的手枪已被儿子打入冷宫。冠冕堂皇的说孩子从小培养诚信品质,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男邻居收了枪,对要离开的女邻居说:“以后你要是有啥事,把孩子放我这里就行。小孩子就是穿百家衣吃百家饭,邻居嘛,互相有个照应。”
乔麦答应着。
心里想他是闲下来了,没有女人,单身狗肯定会寂寞的。寂寞不了多久,就有别的女人进驻他家的三房一厅了。
男人总是在经历无数女人胡闹后才可以金盆洗手安定下来,女人一定要经历一场爱情,才会死心塌地过日子。
乔麦想,不到万不得已,她是坚决不把孩子送到男邻居那里去的。
4
订婚给准新娘的彩礼已经由过去的千里挑一到万里挑一,即一千零一块一万零一块。近些年,万里挑一也过时了,有儿子的人家出血费用是六万六,或者九万九。
生活没有一万,总有万一。
早上乔麦送孩子去幼儿园,总喜欢在陆桥帅的班里停留一会儿,帮着老师摆弄碗筷,给孩子们盛饭。这是她上午的自由时光换来的义工。
最近做义工,每一天都发现孩子在减少。老师告诉乔麦,没来的孩子有一部分感冒发烧,有些家长怕孩子被传染,让孩子在家圈养防范于未然。
陆桥帅体格壮如小牛,早饭能吃两碗馄饨,每月都能得到全勤小明星的小红花,乔麦对一直散养的儿子没有过多担心。
傍晚陆桥帅被接回家就有点蔫,母子俩每晚下楼去广场玩。
扇子舞现在已经不舞了,老人们开始跳绸子舞。老太太舞着红绸子,老头舞着绿绸子,红配绿像改良过的热烈版的太极。
以往被囚禁一天的陆桥帅总是趁机撒欢,乔麦偶尔在仰卧起坐的器材上当壁虎。这晚的广场活动,陆桥帅成了贴在妈妈身边的壁虎而不是跑来跑去的小老虎,很不精神,于是娘俩提早回家。
乔麦的嘴唇是体温计,在陆桥帅的额头上一吻,就知道孩子发烧了。体温计一量,低烧三十七度三。
以往的经验是低烧无需处置,静观其变。陆桥帅的发烧史从未超过三十九度,体温升高拿白酒搓身,第二天睡觉起来孩子就生龙活虎,他皮实着呢。
早早哄孩子睡下后,乔麦在书房扒拉接来的外差,小马饭店的账目要整理,明天上午还要跑一趟税务所。
一忙活就忘了时间。
陆桥帅的呓语在不安分的春夜里清晰传来。乔麦跑去看孩子,灯光扭亮大惊,陆桥帅的脸已经变成了红苹果,整个人像烧炭一样烫。
乔麦刚把体温表夹到孩子的腋窝里,就见陆桥帅哼唧了一声,四肢像扔到热水里的青蛙不停的抽搐,紧接着开始翻白眼,牙齿打颤,双手紧握,嘴角流出白沫来,任凭乔麦呼唤,就是不睁眼了。
世上的任何事在生死面前都是小事,她几乎独自带大孩子,自以为积累了无数母亲的经验,这一刻还是慌了。
陈有福家的电话在夜里尖厉的响起,正要准备睡觉的主人接起来听见变调的女声:“陈大哥快过来,陆桥帅不行了……”
5
陈有福大惊,穿着拖鞋睡衣就奔上楼去。
虽然陈有福的两个女儿都没靠他养,但他还是以多吃几年年夜饺子的经验,马上去掐孩子的人中。陆桥帅的嘴角流出一大团白沫,陈有福接着去掐孩子双手虎口部的合谷穴及双手腕上的内关穴。
如此一番折腾,陆桥帅睁开了眼睛,这双乔麦的眼睛毫无神采。
陈有福说:“拿酒来!给老孙家打电话叫他准备好车,马上去医院。”
白酒就在床头柜上,乔麦在陆桥帅低烧时已经准备好,预备孩子体温升高后用,以往这招屡试不爽,今夜掉以轻心重大失误。
陈有福就利用老孙准备车的当,把陆桥帅的小手心小脚心搓了一遍。老孙家的那只老黑狗叫了两嗓子,老孙的小摩的就突突突的发动了。路灯有气无力的灯光里留下一串黑烟,车子七拐八拐驶出小区,奔向茫茫黑夜里。
乔麦怀里用毛毯裹着孩子,陆桥帅已经醒来,坐在身边的陈有福不停的搓着他的小脚。
陆桥帅的眼睛睁开一会儿又闭上,然后再睁开,这虚弱的闪烁让心情经历过山车的乔麦已经有些定力了,两个男邻居都告诉她是发烧引起的晕厥,肯定不是癫痫什么的。
老孙声音洪亮的说:“我家小子小时候也来了这么一次,当时我还在前线,她妈一个人守着他,以为不行了,我家那傻娘们拿了一碗冷水给孩子泼了脸,小子就醒过来了。命大啊。肯定不是癫痫,要癫早就癫了,不用等着这么大才癫。”
老孙的儿子是上海交大的高材生,高材生是一碗水泼出来的。
到了医院急诊,居然有三个发高烧的儿童病例。给孩子打了退烧针,开了一大包药,询问医生无需住院,一场危险之旅化险为夷。
老孙也有心情开了个玩笑:“你俩这扮相,倒像是两口子。”
两人这才意识到都是穿着睡衣睡裤出门的,陈有福甚至还穿着拖鞋。
小摩的在黑夜里颠簸着回家。
打过针的陆桥帅已经有了些精神,开口叫了好几声妈妈,然后又闭着眼睛睡去。每一声妈妈都让乔麦落泪,一路凶险她没有时间哭,现在有时间哭总是一件好事。
黑暗中一只长臂猿的臂膀伸过来,轻轻的揽着她的肩。乔麦毫不迟疑的靠在身边男人的肩头,像乘风破浪的小船靠了岸。
一切,那么自然。
小城深夜的路灯发出丝丝光亮,枝头开始俏丽,空气有甜滋滋的植物气息。老孙的私家车在黑夜里奔跑。几年前生孩子的一幕重来,乔麦觉得自己人生中重要的事件,似乎都有男邻居在参与。当然也包括老孙。
和周围人的关系就像一朵一朵的谎花开过,男邻居偶然参与了生命的进程,是可以真实触摸的结果。
致礼,在这一刻忽然也是那朵遥远的谎花。风再大浪再高,乔麦一定要等风平浪静后再轻描淡写来告诉他。
命运究竟保藏什么样的玄机,要这样冥冥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