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苗老师偶尔会在夜晚和陈有福说几句话。比如发点自己的烤蛋糕，拼盘，给老陈展示一下。老陈礼貌性的赞美两句，然后，那些美食就在深夜食堂里独自芬芳了。
每当苗老师释放再次约会的信号时，陈有福赶紧挡回去，说五月是单位忙到冒烟的月子，因为有个半年的产能任务要拼，因此个人的事情暂且靠后。
陈有福其实每周去A城一次，带妞妞上舞蹈课。女儿要走艺考的路，就要从长计议。
他对大女儿深感歉疚，五一假期曾让圆圆这里住几天。圆圆说：爸爸，你现在生活得很好的，我要是老去你那里会让妹妹不高兴，没啥事我就不去了…
陈有福听了百感交集，觉得老太懂事了。但懂事的孩子往往有委屈往自己肚子里咽。妞妞就会只图自己快乐。
在A城的一天，妞妞上完课会跟母亲王琴吃个饭，下午的时候他再把孩子接走。
陈有福在空余的时光，会到自己的新房里，自己动手简单收拾房子。他没有打算立刻搬来A城住，但是每次来A城，有个落脚点的感觉还是蛮不错。
这天他在新房里刷乳胶漆，穿着单位发的工作服，头戴着自制纸帽子，标准农民工扮相。
忙活到快中午，门铃响起，他从凳子上跳下来去开门，却见苗老师小小的人儿背着一个大旅行包进来。
就像小偷被人逮住一样，陈有福略有尴尬。
苗老师爽朗的说：不好意思，没提前告诉你就跑来了。我跟老韩姐聊天，她说你每周都来A城送孩子学舞蹈。我今天也没啥事，做了点吃的给你带过来。
说着，苗老师开始熟门熟路的收拾小折叠桌，这些简单物品还是上次两人一起置办的。摆好场子，她从背包里像变戏法一样，拿出四个菜。粉蒸排骨鱼香肉丝油煎小黄花，还有一个绿叶青菜。
这些菜的准备，一定花了她不少时间。显然她是有备而来。
陈有福满口感谢，苗老师说：谢什么谢，我也要吃饭嘛，沾了你的光多做俩菜，平常我也就一荤一素的。
两人坐着小马扎，围在小桌旁，一起吃了个午餐。
苗老师的手艺真不是吹的，特别是那粉蒸排骨，比王琴又高了一个档次。一问，原来苗老师的老家就在长江边上。
陈有福和他的花花草草相处的时候，都是他伺候她们。他和苗老师认识，忽然就有地主的待遇，不禁感概说：这么好吃的饭菜，应该配一壶小酒才是。
阳光打在苗老师那张巴掌大的脸上，雀斑生动的飞。她镜片后的眼睛在笑，她说：知道你下午要开车，所以不敢害你。不过，等过一阵我去你那里，带着我自酿的酒，一起喝吧。
陈有福说：没问题。
他觉得男女相亲，即使不成也可以成朋友，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这年头，你不想上床又没有人拿枪逼你。话说回来，即使上床，成年男女，各有所需，多大点事儿啊。
只有他的女邻居才把上床看成大事。
苗老师见陈有福如此痛快，就放下筷子，把小指头伸出来，要跟陈有福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就为去小城吃顿饭。
陈有福觉得苗老师很有孩子气，于是爽快的伸出小指头，跟她拉了一下。
2
饭后，陈有福又要去当泥瓦匠刷墙，苗老师叫住他，说有东西要给他。
这次，苗老师从背包里变出新魔术，递给陈有福。
陈有福接过来一看，是盒男士内裤，盒子上有个威猛男人，裆部雄伟大X。他一个男人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苗老师的热情难以招架。
苗老师说：你酒店那条，太旧了，我看屁股蛋那里都要磨破了，我打电话说要你回来拿，其实早就给你扔垃圾桶了。既然丢了你的私有财产，不如给你买盒新的。大学城附近的内衣店，我跟老板娘是好朋友。
陈有福若是陆桥帅那天说的是个没jj的人，肯定会脸红的。与jj的那条内裤，的确磨的屁股蛋上快要开花，从前王琴都要给他内裤剪俩窟窿以确保他的忠贞，这回不用王琴剪了，他自己生生制造俩洞，还准备缝缝补补又三年。没想到被苗老师窥探了隐私。
他老脸有些挂不住，打圆场说：你看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哈哈。
苗老师：我倒是十分佩服你，该节俭的一定节俭啊。从这一点看你是个实在人，军人作风，克制理性又勤快。
陈有福觉得她像聊斋的女鬼，悄然来到落魄书生跟前，变戏法一样变了一桌子好菜，又变了御寒遮羞的出来，下一步，这个女人要变什么呢？
他竟然有些小期待。
苗老师口袋里的东西似乎拿光了。她打开手机，放了一首英文歌，说要帮着刷墙，消化一下食儿。
陈有福赶紧说：使不得使不得，又累又脏的，你就当监工，看我刷吧。
说完，重现把纸帽子戴上，工服穿起来，泥瓦匠上场。
苗老师说等等。然后上前一步，示意陈有福弯腰，她翘起脚来，把陈有福的纸帽子给纠正了一下。
帽子正了，陈有福看起来很像个文歌时期被批斗的坏蛋分子。
房间里弥漫着英文歌，刷墙的陈有福忽然觉得音乐有些耳熟。他的手在墙上动，分明人就顺着时光隧道跑到1999年的舞厅。
那时候小马还活着，脖子后的肥肉一颤一颤的，他在暗处操控着音响，陈有福陪李经理王经理走进来。然后，23岁的新娘乔麦先是和李经理跳舞热身，放的就是这首歌。后来，又换了粉红色的回忆，乔麦的舞伴也换成王经理。
那时候，三十多岁的办公室主任陈有福，躲在舞厅的暗处，以游走官场多年的经验，看出那些一本正经男人的油腻企图。
陈有福转身要问苗老师，这是首什么歌，当年舞厅里他听过。但他英文水平糟糕，只认识youandme。
回头，呆了。
苗老师正随着这首歌翩翩起舞。她脚步轻盈，体态宛若少女，跳的旁若无人，十分沉醉。
他停下来，默默的看着身材娇小的苗老师。她体内怎么蕴藏着这么大的能量，热爱美食艺术，又有开朗的性情，四十多岁的她，状态还有随手抓来的青春气质，一瞬间让人想吃想爱，想变成旷野的风飘来荡去。
一曲结束，苗老师的独舞也戛然而止。她小脸汗津津的，笑着说：你让我刷墙，我就跳舞消化食儿，其实我一个人生活，经常饭后这么运动的，那些说怎么吃都长不胖的，都是谎言，吃了要努力消耗嘛。
陈有福这才想起相亲第一天她跟乔麦的套话，果然是女人间有一套虚假的迎来送往。
他禁不住问：刚才什么歌啊，真好听。
苗老师吐出一串英文：Whenamanlovesawoman。
陈有福：啥？
苗老师：当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MichaelBolton唱的。
原来这就是歌名。陈有福想，1999年的舞厅，灯光明明暗暗，他在角落里看乔麦跳舞，大约那时候，一个男人就爱上了一个女人。
这条时光隧道里，小马死了，王经理也死了，他的花花草草离开了，他和乔麦也若即若离的。也或许，女邻居从未像他爱她一样爱过他，她的爱只是依赖。如今他在A城有了新房里，其实也加速了与往事告别的脚步。
3
这时候，陈有福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泥瓦匠掏出手机来接听电话，是妞妞打来的。
妞妞说她和妈妈已经吃完饭，妈妈想来看看新房子。
王琴要来了，他一听就头疼。她带着妞妞，那是她的护身符。他甚至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但是，别让王琴妞妞跟苗老师碰面，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陈有福停工，告诉苗老师女儿和前妻驾到的消息，以苗老师的聪明，肯定自己就要主动告辞了。
但是苗老师说：既然来了，我就见见她们，你放心，我不是以你朋友的身份，我有办法。
陈有福刚要进一步劝退苗老师，这时候，门铃就响起来，王琴和妞妞火速来到。
母女俩进门，一看家里还有一母的，正在收拾厅折叠桌上的东西，王琴的眼睛里扔过来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妞妞问：爸爸，她谁啊。
没等陈有福回答，苗老师转过身来，说：小区门口老崔饭店的服务员，这位陈先生定的饭菜。
王琴：陈先生很爱自己，一个人四个菜。
陈有福不理王琴的风凉话。苗老师说：陈先生每次都来我们饭馆要菜，今天是饭馆开业一周年，老板送了俩菜。
王琴：饭馆的一次性餐盒还要回收吗。
苗老师：太太，老崔饭馆外卖都是用这个，不是一次性饭盒，是日本进口的环保食品盒，一定要回收的。
妞妞见有粉蒸排骨，于是跑过去拿了一块吃，吃过饭的她还是觉得好吃，就对王琴说：妈妈你也尝尝，天下居然有这么好吃的粉蒸排骨。
王琴自然是不尝的。她在美容店的日子虽然不长，但是前一阵的狼狈已经逐渐褪去，当年的风采大有疾步赶来的趋势，只不过路途跌跌撞撞而已。她说：走的时候让你爸到老崔饭馆要一份带上。
苗老师说：对不起太太，老崔饭馆两点就打样了，老板有个规矩，每天就接定量的单子，多了不接。
王琴说：一个开饭馆的，还挺牛逼的，妞妞，下次妈妈给你做就是。
妞妞说：下次来这里，中午我要爸爸要了粉蒸排骨带给你吃。
果然，母女心连心，妞妞关键时候向着母亲。
王琴身心大慰。
陈有福虽然不怕王琴，但是还要瞒着妞妞，其实老崔饭馆就会做面和米线。
除了粉蒸排骨打包，苗老师已经将剩饭倒掉。然后拿卫生纸擦一遍油腻的餐盒。
王琴眼尖，一下发现凳子上陈有福的包之上，有盒内裤。就说：谁给你爸爸买的好东西。
妞妞这时候每个房间到处乱转，没听到母后的话，新房子实在让她喜欢。
陈有福便说：我有手有脚，不会自己买啊。还有，妞妞老师刚发短信，下周要去北京进修，舞蹈课暂时不上了。
王琴：省了一顿老崔家的粉蒸排骨呢。
王琴那双鹰眼，哪能轻易相信苗老师就是服务员呢。即使是新欢，王琴一看苗老师那样子，知道前夫喜欢丰乳肥臀那样的货色，料定不会对清汤寡水的感冒。
她转头问前夫：妞妞住哪间呢？
陈有福：次卧。
王琴：我看主卧吧，放张大床，说不定哪天我来陪闺女。
苗老师这时候收拾好了东西，对陈有福说：陈先生，我要下班了，谢谢您照顾老崔餐厅的生意。希望下次再为您服务。
陈有福说：谢谢……他生生把苗老师三个字吞了回去。
送走苗老师，陈有福马上跟王琴宣战：我的房子，有女儿的位置，没有你的。你若胡闹，轻的我叫小区保安，重的，打电话报警。
王琴：你已经给另一个女人安排了位置，不会是那满脸雀斑的服务员吧。眼光真是越来越差。
陈有福：你无需操心。听好一句话：再胡闹，我连妞妞不让你见到。
妞妞听见爹娘又在吵，大声嚷嚷：别吵了烦死了。
这对冤家便闭了嘴，王琴一声不响参观各个房间。
陈有福走到窗边，往楼下望去。
苗老师娇小的影子被太阳包裹成一团，似乎要化掉。她忽然回望他的方向，似乎朝他笑了笑。
一瞬间，她的笑容像旷野的风，飘来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