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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妇乔麦的私密花园里，除了有陈有福，其实另有其人。夜晚她打开柴扉，那里姹紫嫣红，她和一个叫李湛的人说话。
她曾经在上海和他见过三次面。三次面，对一个人的了解，也不过是互联网背后那人，很可能是只狗。诚然如此，她仍然喜欢化身一根有香气的肉骨头，迎上去。
她大胆给李湛用英文写邮件，检验自己学习成果。
一封描述生活场景的英文邮件，她要花很长的时间来写。有种像小孩子刚开始写字的感觉。
她会在晚些时候收到李湛批的作业，基本以鼓励为主。
网络里一只狗对另一只狗充满惊喜，这么多美好的特质，她可以有不一样的人生。聊到正酣，李湛也会释放一些信号，比如，早些年认识，乔麦也许就是他的人了。
李湛说他单身，但是单身并不意味着身边没有女人。
她固然在陈有福眼里是个理性克制的人，但哪个女人不喜欢被异性关怀欣赏而喂投的春药呢。她的身体老老实实的呆在围城里，她的心从来没圈住。
这年她已经35岁了。致礼已经很少用爱的亲来称呼她，直接叫她娘们。他说四十以后，会在娘们之前加个老字。这些夫妻的玩笑她从来不介意，但对方给你灌输的就是，你正在老去。你不要折腾，认命。
乔麦骨子里不服啊。
李湛说这个年龄在他们那边很多浪子才开始收心，或者回归传统价值观，人生刚开始，所谓的中年大约在50岁开始。
他甚至建议乔麦要走出来看看世界。他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她很心动。
从心动到付诸行动，对她来说，要有很长的路要走。
有一天她告诉致礼，暑假里她想跟陆桥帅走出去。
致礼说：只要带着孩子，你想去哪就去哪。
乔麦说：我想去美国。
致礼吃惊的差点从躺着的沙发上蹦起来：你要去哪？你怎么不去月亮上转转呢。
乔麦：月亮有什么意思，就怨妇嫦娥和一只兔子，我要去看花花世界。
致礼对老婆卖出一大步除了震惊还有愤怒，他说：出国旅游花多少钱？咱家毛胚房还扔着呢，有那个钱不如先装修房子。
乔麦：房子不想装修，装修了不去住事多，去住事儿也多。
致礼：你钱多？你英语好？你长得俊？还出国？出格吧！
乔麦：去趟美国西海岸，跟团也不过一万多，自由行两三万就够了，单位的股金六月份分一次红，加上工资奖金，也差不多够了。要想再宽裕点，我去找别的小企业兼职，钱不是问题。
致礼：反正你不能去，我还怕你把孩子弄丢了呢，美国什么好，枪支泛滥，流氓乱窜。
乔麦：我们买车以来，你一次都没带我们娘俩出去玩过。你觉得哪个地方都没有家里舒服。你知道我多么羡慕人家一块三口开车出去玩吗，我们一起去个A城，路上还吵一通。
致礼：你怎么不替你老公想想，老子在海上累死累活半个月，跟坐牢一样，回来就想呆在家里，哪里都不想去。
乔麦：可孩子未必喜欢呆在家里。你不能把他培养成只爱玩游戏的人，他要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
致礼：你是打着孩子的幌子，自己想出去玩吧。
乔麦：是的，这种死气沉沉的生活我也很憋闷，必须出去透透气，可以不去美国，先去北京拿个美签。
致礼：人家凭什么给你签证？你有什么呢。
乔麦：给不给，我先试试，不行就拉倒。
2
乔麦果真试了。
网络那边的一只狗李湛遥控指挥，她自己填了英文的申请表格。
致礼看着他的老婆在一件件的准备，银行流水，存款证明，车房本，各种材料，她真是拗啊，一旦决定的事谁也拦不住，义无反顾。
他心里的恐惧与日俱增。夜晚她睡在他身边，一如既往的裸睡，她喜欢一骨碌蜷缩成一团，双手抱在胸前，是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睡姿。他摸摸她的后背，她人丰满但是背很瘦，夫妻合欢时他觉得她非常性感。
他是爱她的，他摸着她的脊背，仿佛哑了嗓子的琴键，没有声音。
还需要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
那是周末，他们一家三口下楼去，老孙正在从院子里往三轮车上小心的搬花盆，老孙老婆要在市场摆摊，一个小花盆赚五毛钱，大花盆赚一块，但是小花盆比大花盆卖的好，住楼房的，喜欢小盆栽。另外，老孙还弄了一些多肉植物，利润要高一点。老孙捧着它们，像捧着金瓜蛋子一样。
乔麦请老孙帮忙拍一张生活照样式的全家福，就选在老孙家门口。她现场教学，老孙欣然当起摄影师。等他咔嚓完了，她看回放，一家三口个个没脑袋。她哭笑不得，老孙玩不了现代的照相技术。
致礼意外的配合老婆下楼，但是他的耐心到了最后一个格电。恰好陈有福要带妞妞出门，乔麦又抓了男邻居的差，帮他们拍了一张合影。
男邻居心里一团狐疑。但乔麦没有给他解开谜底。她说过要远离他，就真的远离了。或许在通往未来的梦里，老陈不过是她经过的一个站台。
那张一家三口的合影中，乔麦站在阴影里微笑着，致礼暴露在太阳下表情严肃，很有他爹陆老头的风采。中间是他们唇红齿白的孩子。
一切准备就绪，她真的带着那个全部身家的档案袋只身赴京。
尽管她24小时就能把事情办完，临行前，还是给爷俩蒸了两锅大包子当口粮。
从起身前的那晚，致礼就变成哑巴，不跟她说话。不过不重要了，她做了决定，仿佛来了一匹马，带着她的心义无反顾的疾驰。
3
她在夜里坐上去北京的长途汽车。
车如夜船，航行在黑夜的大海上，她没有合眼。她确定自己在做一件跳出她那个圈子的事，连致礼都觉得他疯了。
她在那条夜船上收到陈有福的信息。老陈说晚上回家时，正遇上致礼带孩子出门吃饭去，便知道她不在家。他不好问致礼，便忍不住问她。
她告诉了他实情。也明白致礼大约生她气，不吃她的包子。
他说：祝你好运。
她嗖的给他回过去：也祝你好运。她指的是他的桃花运。
陈有福：你打错字了，我没子宫，怀不了。
原来，她一激动，把好运打成好孕了。老陈莫名其妙就怀了。
她忍不住在黑夜的车里笑了。又忍不住问他：要是你老婆做我这样的事，你会怎么想。
陈有福：首先，我没老婆。第二，我老婆你做这样的事，我也会害怕，怕有一天会失去你。你一旦飞出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心就野了，回不到从前了。但人过日子是过以后，不是过从前。
他还是了解她，也了解他们的同类。所以，她也理解了致礼。
凌晨到达北京，天亮后她来到美使馆。她混在乌泱的签证人群中，等待着命运赏给小城妇女一颗果子。
签证官看了她的资料，只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她对答如流。很快，递给他一张白色的条子。
她被拒签了。
她说了声谢谢慌乱逃窜，差点把护照忘了拿。
4
午后，她在回程的候车室大厅里等车。
这里人群也是乌泱乌泱的，她好不容易找了个角落席地而坐，她看着眼前走过的一双双脚丫子，中国的汽车站真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有钱的人都开着高级轿车进京，绝不会来这里挤出一身臭汗。
人生而不平等，命有高低贵贱之分，难道自己一辈子就是贱命一条？
她充满着信心而来，以为自己有固定收入，有房有车有存款，就可以去想去的地方看看。古代以色列人把羔羊的血涂在门楣上躲过灾祸，她身上一定也有符号，被签证官拒之门外。
李湛安慰说签证官狗眼看人低，有地域歧视。但她不这么以为。
她倚在墙角，掉了几滴眼泪。
然后，她的电话响起来。
陆桥帅永远关心母后大人何时回来，永远关心使馆有没有给母后大人发录取通知书。
她告诉儿子母后大人高考落榜了，还要继续努力。
电话里，她听到陆桥帅转手把她被拒签的事汇报给老爹，致礼竟然嘿嘿笑出了声。
乔麦心里想：那个王八蛋赢了。
整个人便从矫情里钻出来。她觉得打铁还需自身硬，一定是自己还没修炼到及格分数线。
5
又一个天黑时，乔麦回到家。
致礼煮了一锅面条欢迎老婆归队。
他脸上荡漾着轻松的表情，跟乔麦说：我就说呢，由着你折腾去，结果跟我料想的一样，人家凭什么给你签证，你长得俊？你有钱？你就挣工资的，还以为富婆啊。
乔麦反击：签证官和你一样，狗眼看人低。
只有陆桥帅鼓励母后大人，高考可以复读，妈妈明年再考一次。
致礼转身呵斥了儿子，便对乔麦告状：陆桥帅的数学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上次数学测验，儿子才考七十分，低于全班平均分，你整天忙着去美国去德国的，你看看孩子这成绩，还有脸往外跑。我都想敲破他脑袋…
儿子的脑袋没敲破，她一下子醒了。
她把陆桥帅叫到小卧室，问他怎么回事。陆桥帅说他在草稿纸上算对了，但是抄错答案了，A写到B那里，B写到C那里，粗心大意，考砸了。
乔麦咬牙切齿要儿子保证下不为例，否则揪掉他的耳朵。
陆桥帅吓得赶紧答应了。
夜里睡下，致礼倒是语重心长跟她讲了一番道理，大意是，好好照顾儿子，顺便给儿子攒点媳妇本，才是你应该做的，别的都是浮云。你看我努力上进，虽然芝麻官一只，也是为了这个家在奋斗。
她不吭气了。签证失利的阴影很快过去，她是个不爱对往事耿耿于怀的人。致礼事后又拿儿子的成绩打压了老婆的气焰，乔麦便觉得自己势单力薄。一只鸟飞出去，在天空潇洒一圈，又回到笼子里，乖乖呆着。
记起新婚时代临时工的她在台上唱歌，致礼得知后告诫她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出风头。那晚她对着窗外的一片天无声哭泣。
如今，她已经皮糙肉厚，婚姻这把钝刀下，她没有疼，只有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她转过身去，把自己弯成虾米，双手抱在胸前。这意味着她拒绝了那个喜欢摸胸的男人，只把瘦瘦的脊背给他。
致礼伸出手来，轻轻的摸索了一会儿她的背，好像在失声的琴键上弹奏。他知道老婆不会被说服，更睡不服，他从来没有掌控过她。
他郁闷的转过身，约会周公了。
从此后，乔麦又开始三头六臂的生活，工作，兼职，希望赚更多的钱。还要盯着陆桥帅的学习，斗智斗勇。
她和楼下老陈，似乎也疏远了很多。也不知道他和苗老师进展到何种程度。
直到有一天，苗老师来了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