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老太生日宴那晚,乔麦在厨房里洗水果。天变地变,她在婆家里勤快的老传统还是不变的。听三姐夫忽然的感概后,她立刻要了三姐夫手里的奶瓶,顺手帮忙洗了。
厨房是陆家女人假装争夺的地盘,黎为民倒是很认真的套了一番,就把奶瓶交给乔麦,连声说不好意思。
乔麦问:是不是姐姐们都商量过这事。
黎为民说:差不多吧。
三姐夫这句话,也没多言,这等于和乔麦站在一条线上。
原来,陆家姐妹在收到她以致礼名义发出的短信后,很自然识破这绝不是她们弟弟的本意,就私下里商量了方案,吃饭中找个时机,把钱摔在台面上叫弟媳妇难堪。
乔麦没有纠缠在这件事上,而是问三姐夫一些金融方面的问题,一个会计一个银行上班的,两人很有聊头。黎为民觉得她十分聪明。
此时厅,三姐和陆老太共商大计,陆桥帅拿着妈妈的手机玩。致礼大约出门上厕所去了。他回到母亲家有个习惯,每逢大号,必然去小区的公厕解决,顺便抽支烟。
陆桥帅坐在他三姑身边,正在扒拉乔麦的相册。当陆老太起身去给自己倒水时,三姐就把注意力集中到陆桥帅身上,凑过来看。
陆桥帅扒拉到一张照片,他三姑问:这谁啊。
那张照片是五月的树林里,绿色很鲜嫩,乔麦在吊床上躺着,陈有福坐在椅子上,两人貌似聊着什么。照片是妞妞拍的,陈有福看到后就把照片发给乔麦,说你看看就删了吧,我觉得画面挺美的。是你美,不是我。乔麦看了那张图片,真心觉得好看,不舍得删,于是一直存放在手机图片里了。如今陆桥帅翻到此,被三姐看到了。
陆桥帅说:这是我楼下陈伯伯,陈伯伯带我们去树林玩,我和妞妞姐姐还捡了树枝,炖了一只野鸡,好吃极了。
陆老太倒完水过来,也看到了那张照片,问:你爸爸知道吗。
陆桥帅:我爸出海回来,我给他说陈伯伯杀鸡的故事了。
陆老太:你爸爸真是心大。
乔麦刚好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一看情形明白了什么,就大声呵斥陆桥帅:谁叫你玩妈妈手机的!
陆桥帅吓得赶紧放下。母后发火,他是怕的。
陆老太见孙子受了气,忍不住说:看个手机有什么呢,有鬼才不让人看哪,要不是小帅,我还不知道手机里有那样的照片。
乔麦:哪样的照片?
陆老太:你和楼下那个男人的,要是致礼知道了,不气死才怪。
乔麦:妈,我就想告诉你,要是真有什么,我连一张照片不会留在手机里,说这些挺没意思的。
陆老太:啥有意思,在我生日宴上让姐姐们掏钱有意思?连顿饭娘家人都请不起了?这不是丢我脸吗。
战争一触即发,隔壁睡着三姐的娃娃,乔麦压了压说:妈,最后不是一分钱没花吗。
婆婆还没说话,三姐发话了:小乔啊,你这么说,难道要感谢耗子吗?你不知道咱妈快被耗子窝囊死了吗。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老太对女儿提到死一字,十分刺耳,但是她不能说女儿,长叹一声:哎,我就是心疼小四儿啊,半个月不在家,回来还受委屈。
乔麦又努力压低声音:妈,我必须说明一点,致礼半月海上,是很辛苦,我很理解。但是,这等于家里大事小事指望不上,小帅从出了满月,就是我一个人带大的,您在这边,还帮着带老大老二的孩子呢,我就是靠自己。再说致礼回来的半个月,我就是太宠他了,他当初才沉迷游戏,成了霸主,也有我的一份功劳。不过致礼后来醒悟了,自觉把游戏账号贱卖,给三姐添钱买房,三姐应该知道吧。
其实三姐并不知道致礼卖游戏账号的事儿。她预备和陆老太联手,杀一下弟媳妇的威风,乔麦这么一爆料,她惊了一下。
乔麦:当时我们刚买了房子,哪里掏的出来五六万块,但是为了这个大家庭,我们还是去努力了。所以致礼爱大家,也越来越爱这个小家,爱我们娘俩。
陆老太和三姐有短暂沉默。
乔麦住的小卧室,此时三姐的女儿在睡觉,三姐夫闷在卧室里,大约听了个清楚。
乔麦便叫上陆桥帅,对婆婆和大姑姐宣布:我跟小帅今晚住宾馆吧,让孩子舒舒服服泡个澡,不在家里挤了。
生日宴要大家摊分子,这回自己出去住酒店,陆老太对儿媳妇的做派十分看不惯,说:你有钱,你浪费吧,我不管。
乔麦于是带着陆桥帅收拾东西,这晚去了A城当年她流产前住的那个宾馆。
2
文艺青年最爱说:世界上有那么多小酒馆,你却走进了我的。最戏剧的是,乔麦这次住进了她上次令她满怀痛苦记忆的那个房间。
她意识到走进了同样的房间时,想调换一下,被告知这个时间没有空房了。
仿佛闻见地毯上的血腥味,她感觉十分不舒服。
陆桥帅倒是对住宾馆这件事开心的起飞,按摩浴缸里他成了一条快活的鱼儿。
那晚,致礼在电话里给老婆耍赖,非要过来,乔麦本来想说你陪你妈吧。想了想,就把酒店的房间号告诉了致礼。
致礼来后,一头扎进柔软的大床上,说:枕头太高了,床太软了,不如家里的舒服。
她知道致礼是说反话。
乔麦懒得问,她走后,三姐和婆婆有没有对致礼说自己什么坏话。那些生活的鸡毛蒜皮,来的时候她应付一下,走出后便不愿意回头抓一把,她厌倦了那一切。致礼之所以来找老婆孩子,他的心是在这边的。
一家三口睡在一张床上。睡觉前,爷俩还上演抢乔麦大戏,一个说:这是我妈妈。一个说:这是我老婆。一家三口的温馨游戏,让乔麦感觉爱意流淌。
等陆桥帅睡下后,大约新环境催生了情欲了,致礼双手在她身上游走,蠢蠢欲动。
怕吵醒孩子,致礼就在老婆耳边悄然说,到卫生间去。
乔麦是个生机勃勃的女人,以前,她会像热血青年响应号召上山下乡一样,走,到田间地头去!走,到酒店的卫生间去!换个地方爱他个天翻地覆。
这次,她下床了。
房间里小灯低垂,温柔暧昧,真是适合做爱的夜晚。她领着他情欲满满的丈夫,走过地毯,梳妆台,椅子,壁纸的墙,墙上的大衣镜,然后来到卫生间。她一带一路,讲了一个流产女人的悲惨故事。
她说:因为地毯上都是血,酒店把我押金都扣了一半。
她不喜欢卖惨,因为人类的悲欢从来不相通,人们只觉得吵闹。但是婆婆家复杂的家庭状况里,她和致礼的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儿了,她觉得有必要旧事重提,把什么摊在灯光下,让她男人了解一下当初他的愚蠢,犯下的大错。在这样的大家庭里,很可能还有二次悲剧重演。
致礼在黑夜里紧紧抱住了她。
她还说,那晚隔壁叫床的女人,好像是小媛,因为第二天的电梯里,她和小媛遇见。小媛叫床真是一绝啊。可惜了…
致礼旺盛的情欲蔫了,半天不说话。
两夫妻相拥睡到下半夜,忽然听见房间里先是锣鼓喧天,又有女人高亢嘹亮的歌声弥漫。
乔麦一下惊醒,黑暗中的歌声,梦里不知身是的感觉后,恐惧排山倒海而来。
她把致礼推醒,开了灯,夜半歌声还在房间里回响。
两人这才发现声音来自装饰的屏风之后。
致礼一下拉屏风,只见藏着的电视墙露出来,电视里画面上,歌舞升平,女歌纵情高歌,十分热闹。
两人都吓了一跳,他们进房间以来,都没有开过电视,也没有动遥控器,而且电视在屏风之内藏着,怎么突然开了呢?
第二天离开酒店时,问前台服务员,服务员检查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十分诡异。
3
七月的月末,架不住陆老太和姐姐们的鼓动,不信邪的陆致礼终于带着妈和大姐去了趟陆家庄。
赶到陆家庄,陆老太没有惊动村里的远房亲戚,示意致礼直接开车去找干爹。
陆老太算盘打得叮当响,亲戚都是八百杆子打到的,去一次花一次钱,东西拿少了背后骂娘,她才不想在穷鬼子亲戚面前摆阔呢。
这回,她心疼起致礼的钱来了。
他们挑了午后这个时辰,这时候太阳很毒,村里人都躲在屋里打盹,鬼子进村的绝佳时机。
到了老槐树处,一家人傻了眼,路婶说老槐树被雷劈了一根树干,相当于致礼他爹断了胳膊,可此时,老槐树的整个树冠都没了,只剩光秃秃的一个大身子,看不出是死是活。
旁边,还有残存的树枝树叶散落着。
陆老太抱着老槐树哭了。当年,电工老陆被电老虎吃了,陆老太觉得天塌了一半,如今,致礼的另一个爹被砍了头,仿佛爬进来无数恐惧的蚂蚁,啃咬着她苍老的心。这一生,她都在与命运的斗争中,陆家庄时代辛苦拉扯四个孩子,进城后不到五十守寡,从此性情古怪。儿子当年差点送命,她几乎疯掉,如今儿子的干爹死了,她精神世界的那面墙,又哗啦塌掉了一片。
所以,陆老太抱着槐树边哭边絮叨,把她此生的心酸怨气都说给死去的老槐树听。大姐劝了半天,说:再哭下去,村里人出来看笑话了。你这进城的,混的也就那样。看笑话不要紧,传到亲戚那里,都不过去扎一头,不像话。
陆老太这才止住了哭。把带来的贡品摆在老槐树底下,让致礼去磕三个响头。
致礼看在母亲伤心的面上,给了老槐树爹三个响头。
干爹没了,也许从此不用回陆家庄了。
离开陆家庄,陆老太指挥下,又到县城找了当初的算命先生,求破解此事。
等到日头西斜,终于被算命先生翻了牌子。致礼在车里打盹,还要养足精神把车子连夜开回去。大姐陪陆老太进了算命先生家。
算命先生告诉陆老太,陆家庄的老槐树被削了脑袋,虽然没有村民来跟他汇报,但他掐指一算,是前些天夜里那场雷电所致。小儿的干爹没了,对你们陆家不利呀。
陆老太暗自对号入座,陆家庄雷电那晚,正是自己生日那天,因此心里越加忐忑,请大师指路。
算命先生说:如果来年春天,老槐树还抽新枝条,那么陆家将逢凶化吉。如果老槐树从根上烂掉,陆家必有大事发生。
大姐和陆老太都吓坏了。自然不能把赌注压在明年春天老槐树是否发芽上。但凡大师,就有破解的办法,于是娘俩凑上去讨教。
大师如此这般如此那般一番。传授秘籍自然要少不了花银子的。
末了,那大师对曾经的老乡说,陆老太这个单,是今天最后的一单。今天本大师心情愉快,可以享受买一赠一活动。也就是说,还有一个问题可以向大师免费咨询。
陆老太想了下,说:我只有一个儿子,娶的儿媳妇一开始就门不当户不对的。儿媳妇起初还听话,说她两句也不爱吭气。这些年过去了,脾气越发见长,敢在大家庭里给大家难堪,还把儿子挑唆的不跟妈一条心,请问大师,此事有说法吗。
那大师沉思片刻,说:你儿媳妇外面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