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从陆老头被电老虎吃了后，陆老太看似一棵坚强的树，很少有人看见她悲伤的姿态，但是一个寡母内心的恐惧一日日熟透，只在深夜落果。
她谁都可以不信，但笃信算命先生的话。
出了算命先生的门，大姐嘱咐陆老太不要乔麦的卦告诉致礼。说老四性子跟个孩子一样，此事要回去商量心眼多的二姐，看看怎么做。
陆老太同意了。
致礼开车带母亲和姐姐回A城，从黄昏走进夜色。
高速上，致礼把车载音乐开了，偶尔还摇头晃脑跟着哼两句。虽然陆家庄的那个干爹死了，但是致礼心情不错。陆老太怕晕车，坐副驾驶的位置，她扭头看小儿，越发心疼小儿。
算命先生关于乔麦的卦，陆老太就像憋着个屁，直到车子下了高速临近A城时，才放出来。
此时大姐在后座睡觉。致礼听了后，淡淡说：不是以前怀疑过了吗，现在还怀疑啊。
他想起了那晚在酒店房间，乔麦给他讲的故事，老婆给他打预防针的。没想到，这事又来了。
陆老太就说，这算命的，连你姥姥眉心有痣都能算出来，你姥爷当年偷了地主家一只鸡，他也知道，你说他准不准。给你说，就是提个醒，凡事别给人当傻子使唤。
致礼烦躁的说：知道了，别说了。
也不管大姐在睡觉，又把音乐又打开了。
路过一条白桦林的小路，这里的路灯跟狗屎明一样，一盏一盏的像隔着天涯海角。
岔路口忽然窜出一辆三蹦子，我破我有理，带着挑战奔驰宝马的大无畏精神，勇闯大马路。
致礼一打方向盘，躲过那辆耀武扬威的三蹦子。
忽然间，却见一辆大油罐车迎面驶来。
眼看就要撞上，致礼只好继续左打方向盘，油罐车擦身而过，车子冲进了路边的树丛…
2
陆致礼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因为自己走神，差点酿成大祸，虽然侥幸躲过死亡，可冲进树丛的车子最后撞了树，导致了他母亲陆老太的一条腿骨折。
之前，陆老太从梯子上栽下来，左腿受伤。如今，右腿又遭殃，虽说没上次厉害，但足够让致礼在后悔的酒缸里喝一壶的。
大姐安然无恙，致礼受了一点擦伤。
当夜二姐打电话告诉乔麦，致礼出事了。这句话让她魂飞魄散，想起那年的一场海难，她前额一夜间冒出的白发。她的眼泪刷的流下来，颤抖着问二姐出了什么事。
二姐才告诉了她事情的始末。
第二天，乔麦带着陆桥帅从小城拼车赶来的时候，大姐二姐正好也在场。致礼一夜未睡，回家补觉去了。
病房里，陆老太的右腿又打上石膏，护士过来挂点滴，陆老太正在抹眼泪，说自己左右两条腿都受了伤，等再老一点，双腿废了，简直是人生末日。
子女们纷纷安慰。大姐说：你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怕啥，心放到肚子里去好好养伤。
二姐说：咱妈不仅有仨闺女，还有儿媳妇呢。小乔你别光站着不表态，这时候你说两句，比我们当闺女的说十句都暖咱妈的心。
乔麦说：妈，既然这事发生了，哭哭啼啼也没用，咱不是捡了条命吗，感谢老天爷。
陆老太忽然高了一嗓子：感谢个屁！你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老了残了我自己受罪…
说着，又哭了起来。
二姐说：小乔，你这时候给咱妈说句宽心话还不行啊，咱妈闺女再多，将来还不是跟儿子住一起，你可好，避重就轻，把责任推过去了。
乔麦说：二姐，你也知道我脾气，不爱花言巧语，但是到了事上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该尽的义务，一点拉不下，都是一家人，被逼着时刻表态很不舒服。
二姐冷笑一声：好啊好，咱们三家就排个班，轮流伺候咱妈，为了证明你的实在，排班可能向你倾斜一丢丢，你这当儿媳妇的别介意啊。
乔麦：不介意，你们安排就好，安排好了给我说一下。
3
排班计划果然向乔麦这个陆家的儿媳妇倾斜了。
致礼恰好不用出海，在陆地培训，请了几天假照顾他母亲。过了几天，培训中心召他回来，乔麦又顶上去值夜班。
值夜班的好处是不用向单位请假，下午下了班就往A城跑，第二天早上再跑到小城来上班。晚上照顾了婆婆，白天不耽搁上班。
大姑姐们也倒是弟媳妇着想。
但是值夜班却不是个轻松的事儿。由于家里的车送到大修厂，乔麦都是下班后找拼车到A城。
陆老太吃了晚饭后，就吩咐儿媳妇端水，她要擦身子，为入睡做准备。
她只是一条腿不能动，可以自己擦上身，但是一定要儿媳妇代劳。乔麦拿湿毛巾小心的掀起婆婆下垂的两个丝瓜瓤子时，内心的厌恶不由自主冒出来。
她换了盆水，这种厌恶更是到了。但是表面上，她动作轻柔，一声不吭。
她是有韧性的，可她是陆家儿媳妇，她不这样做，又被围剿了。
要命的是，陆老太擦完身子，并没有马上入睡，她跟临床的另一个老太太说话。等说累了要睡觉时，先是尿了一泡，乔麦捏着鼻子倒尿后，陆老太又要求儿媳妇给自己擦身体了。
夜里陆老太终于睡下。乔麦躺在窗边的一张折叠躺椅上。双城之间跑，她累极了，陆老太没睡着她先睡着了。
陆老太意难平，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撒尿的。水喝几口，尿几滴出来，一晚上反反复复。
下半夜，她真的睡到深沉，就是八台大轿抬走她，她都不知道了。陆老太又呼唤儿媳喝水，乔麦秘迷迷糊糊听着，心里迷糊着想：你忍着吧，我先睡会儿。
睡梦中，她感到脚丫子一阵生疼，一下坐起来。
原来，陆老太得不到回应，拿了床边的拐杖，使劲敲儿媳妇的脚丫子。
乔麦忍住怒火问陆老太要干什么。
陆老太说：我嗓子难受，要吃西瓜。
窗台上还有半块西瓜，乔麦睡眼惺忪的拿了，把保鲜膜掀开，拿了勺子，先放在床头柜，把病床摇一摇，让陆老太支起半个身子吃西瓜。
陆老太仿佛胳膊也废了，示意儿媳妇喂她。
乔麦只好挖了一勺子西瓜放在婆婆嘴边。
灯光下看见婆婆深重的唇纹，好似某种猫科动物的嘴。那猫科动物张大嘴巴，把西瓜一口吸进去，还想下一勺。
乔麦又挖了一勺给婆婆吃。她忽然产生了一个不好的联想，就是把半个西瓜给婆婆扣在头上，她不想尽儿媳妇的义务了！
她想起了自己流产后，婆婆把她从大卧室的床上赶下来，怕她弄脏了床单，还给小鬼烧纸驱邪，这个寡母该有多么变态啊。她以为记忆会淡去，不，记忆只是暂时隐去，隐在时光的背后，冷眼看红尘滚滚。合适的土壤里，会发酵成仇恨。
如果致礼和三个姐姐知道她此时的想法是，把西瓜皮扣在他们的母后头上，会不会扣一个蛇蝎女人的帽子给她呢？
管它呢！
当陆老太要第四口西瓜时，乔麦已经拿起整个西瓜，她心里复仇的火焰燃烧着，脸颊烧的发烫。每当她愤怒时，她的眼神像猫一样变换着深浅不一的颜色，致礼知道她的秘密，婆婆家人从来不知道。陆老太当然也不知道。她儿媳妇此时正想把半个西瓜扣在她苍老的脑门上…
隔壁的老太忽然开了灯，要下床上厕所。乔麦一下醒过来了。听隔壁老太夸赞着陆家儿媳妇的贤惠孝道。
人性是个幽深的洞，藏着怎样的暗流汹涌。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乔麦当着老太太的面，对陆老太说：妈，西瓜凉性，吃多了容易拉肚子。拉肚子我可以帮你收拾，但是罪不能替你受。
隔壁老太也说：就是，你妈天天躺着，不活动，吃寒性东西肚子会不舒服，我就不敢吃西瓜。你儿媳妇替你考虑呢。
陆老太只好没脾气的不吃了。
乔麦的本意是：西瓜利尿，陆老太吃多了西瓜，肯定下半夜又要尿尿唧唧了。她更甭想睡片刻了。
4
一大早，乔麦去卫生间倒痰盂，遇上隔壁病床老太太的女儿。
老太的女儿正在洗毛巾，跟乔麦说：你妈真有福气，守着你大姑姐，都是让她们扶着去厕所，晚上你男人值班，也是打着呼噜睡，摊上你个好脾气的儿媳妇，撒娇呢，嘻嘻。
乔麦这才知道，婆婆这是故意使唤她。
大姐来接班。乔麦提出找个护工晚上值班，费用她出，实在自己工作忙的晕头转向，孩子在家跟着致礼，玩游戏控制不住。
大姐是三个大姑姐中性子算厚道的，就说：一时半会儿也抓不到护工，今天我留意着吧。
这天，乔麦回到小城上班，状态十分糟糕，报表出了好几处错误，领导没批她，但是脸色挂霜。
中午她回到家里，致礼早就下班，躺在沙发上看手机，饭也没做。陆桥帅在书房电脑前，假装看漫画，其实是临时从游戏频道转过来的。
乔麦问致礼为嘛不做饭，致礼说自己当培训老师泡在水里也累个半死。她顾不上吵架，一头扎进床上补觉去也。
醒来，致礼已经做了他最经典的菜系：煮面条，连一棵菜都没有。
陆桥帅还关在书房里玩游戏，她的火蹭蹭冒，立马上演拨网线大戏。指着路桥帅恶狠狠说：再没节制玩游戏，我把你脑袋拧下来。
陆桥帅吓得不敢吭气。
致礼说：用得着吗，不就值了一晚班，脾气大成这样子。
乔麦于是把陆老太一晚起夜多少次汇报给致礼听。
致礼才知道母后上演了不同版本的夜班故事。
乔麦宣布说找护工的事。致礼说大姐已经打电话来了，护工没找到，今晚还是咱家值班，要不我下班去吧，你在家里陪孩子。
乔麦说：在你们家，你的代替不了我的，今晚我去。
致礼最近憔悴的像个小老头。她去，除了心疼丈夫，私下里藏了个小心思，灭灭陆老太的威风。
这天下班后，乔麦收拾东西来到一楼大厅，正要给拼车的司机打电话，忽然看见陈有福从领导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档案袋。一看就是找领导签字来了。
两人好久不见，陈有福问了陆桥帅，乔麦问了妞妞，两股势力交汇，知道一个下午继续跑A城，一个要去A城伺候老太太。
于是，乔麦搭了陈有福的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