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天的晚饭，厨娘乔麦又包饺子了。
中午下班时分，赶上老孙从菜地里拔了一车白菜回来，非要让乔麦带两棵上楼去。老孙说自己种的白菜，没打药没用化肥，外表跟张飞一样不好看，但是好吃。
乔麦也不气。她也手松，家里的东西经常顺下去就给老孙家了。
她中午化好肉馅，用酱油葱花煨着，让致礼在家把白菜剁了，晚上回来包饺子也不麻烦。
下班回来后投入紧张的战斗。她让致礼来擀皮，致礼摆出一串条件，说老子回家休息，又是带孩子又是做饭，你包个饺子还要叫上我，命苦。嘴臭了半天，自己洗了手，又过来给老婆帮忙。
乔麦说：你干嘛非要气我一顿呢，你干了也没功劳。
致礼又压低声音说：干了十几年了，没功劳也有苦劳，姨妈走了吧，今晚能让干吗。
黄腔开在餐桌上，乔麦有心事，觉得无趣，并不回应。
这时候，门铃响。乔麦手里包的那个饺子，露馅了，今天和面加多了水，面太软了。
致礼说：谁啊，难道有人来送礼。
他并不去开门，说自己手上有面粉，让老婆去开门。
乔麦说：男人在家，不要让老婆出面，万一来了贼呢，先把老婆拿下怎么办。男人要抢在头里。
致礼于是洗了手，去开门。
来的却不是陈有福，是物业来抄表的，抄表员都是趁晚上下班时间，每月一次来家里抄表。
抄表员忙活一通走了。夫妻俩继续搭档干活。
致礼说A城新房会把气表电表都挪到楼道里里，根本无需入户。小城的旧房子还是落伍了。
乔麦一想起那个被霍霍的新房，尽管被收拾出来，还是一肚子气。她和致礼每次谈到卖房，两人都像男女单打乒乓球，回合激烈，分不出输赢。她避开新房，问起大姐夫有没有消息。
致礼说大姐夫好的很，听说又接了新的市政工程，活儿都排到明年春天，他们家明年准备买别墅了，大姐夫是全家人的骄傲。
乔麦想起在通州老孙面馆拍到的视频，以及陈有福的志在必得，如今没什么动静。看来，扳倒一个幕后黑手，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事。
致礼说：咱妈指望我这儿子？其实是指望大姐夫呢。老太太啥事不是大姐夫跑在头里，出钱出力。
陆老太因为指望大女婿，所以才会把新房钥匙给大姐夫，这是老太太能拿出来的资源，示好。
致礼末了加了句：所以新房是不能卖的，咱妈要是指望儿子，就是想搬新房里去享福。
乔麦：我对那个房子的感觉非常不好，我是主人，住一个感觉不好的房子，有心理阴影。这个房子肯定是要卖的。
致礼：毛病！还感觉不好，感觉是个什么玩意？有钱重要吗？户主都写了我的名字，我是主人，我说不卖就不卖。
乔麦：我来告诉你感觉是什么？辣椒放在屁股上你能感觉到辣，糖放在屁股上你能感觉到甜吗？不能。因为辣椒是痛觉，糖是味觉。要是感觉到糖甜，就知道屎是什么味道了。
致礼把擀面杖往面板上一敲，行使父权：什么辣椒什么糖，我就知道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反正新房不能卖。
两个做饭的搭档，在饺子下锅之前，马上要热火朝天干一架了。这时候，门铃又响起来了。
致礼提着擀面杖，气呼呼的去开门。那阵势，要是来了个贼，一擀面杖嗨出去，把两口子争吵的气先出出再说。
2
来人是楼下陈有福，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了两条烟。
乔麦听见两人寒暄。她此时肚子里还有气，也因为这气，心里对丈夫的那点愧疚没了。
陈有福朗声说：闻见白菜香味了，又包饺子啊。
算是跟乔麦打招呼。
乔麦说中午老孙给了两棵白菜，炖白菜孩子不爱吃，就喜欢吃带馅的。
致礼这时候把擀面杖往桌上一放，对乔麦大嗓门说：我任务完成了，以后擀皮这事别麻烦我了。
致礼把陈有福让到沙发上，要泡茶，陈有福不让他泡，说坐一会儿就回去。
陈有福切入正题，把致礼帮妞妞的事说出来。说妞妞这孩子，那晚知道联系老爹也没用，远水解不了近渴。也不联系老孙，因为知道老孙老了，就想到陆叔叔。陆叔叔果然如英雄一样存在。
英雄陆致礼心里很得意，假装套说：小意思，妞妞没事就好。
陈有福又把致礼以前在夜总会救妞妞的事搬出来，说这孩子不省心，但是陆叔叔肯定是她的贵人。
致礼多年来也把陈有福当假想敌，虽没有石锤，但假想敌如岩石不老松，倔强挺立。如今假想敌上门来，捧出一大堆赞美的话给他，他头脑还是清醒的。他又详细问了那小混混的事，陈有福说问题他已经差不多解决了。
乔麦一边包饺子一边支着耳朵听。
两个男人又谈到工作的事。致礼主动聊起那次海上爆炸事故。
陈有福便问：那焊工尸体找到了吗。
致礼说没有，焊工的家属来了，要求陪一百万，否则就上访。公司把家属安排在咱们这里最好的温泉酒店五楼，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争取和解。
一听温泉酒店五楼，乔麦的心就乱了。
陈有福：家属闹也不过是为了钱，多半这事和平解决的多。
致礼：就是呢，这两天单位派我去温泉酒店呆着，帮助做家属的思想工作。家属貌似开始松动了，但一百万公司肯定不给。命再贵，赔钱有个标准。
陈有福：那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但公司也怕这事传出去，上面知道了也不好。
致礼：老百姓就是老百姓，没住过那么好的酒店，每天要大把牙膏牙刷一次性拖鞋往兜里塞。还出了个笑话…
乔麦的耳朵探出一根针。
陈有福表示了谨慎的兴趣。
致礼说：房间里的避孕套，每天都是光的。那么大一把年纪了，儿子又没了，肯定没心情折腾，服务员猜测是他们把避孕套也偷了，回家吹气球哄孩子。
致礼这几天去温泉酒店做家属的思想工作这事，他一次都没有给她提，但是老陈来了，他就提了。
乔麦心惊肉跳。致礼提到温泉酒店五楼，提到避孕套，成功的把她的羞耻感扯出来。她曾经包里带着维多利亚的秘密，去温泉酒店五楼和陈有福约会。那次没进入实质亲密，可是在通州的夜晚，两人中间隔了一个大姨妈，已经是相当亲密了。
她感到绝望。
陈有福说：你们单位一条命一百万，我们单位更离奇，一根指头一百万。
致礼也表示了谨慎的兴趣。
陈有福：巧得很，你们海上发生爆炸那天，我们单位车间里一个小伙操作失误，手指头被机器卡断了，咱们小地方医院不敢接收，那天凑巧我值班，单位就派我跟着到了A城医院。小指断了一截，本来算工伤，这几天人家要起诉我们公司，要公司赔偿一百万呢，理由是四指不好找对象。我们领导开玩笑说，小乔会计要来的一百万，能买一根手指……
致礼又问了那手指的事，说乔麦一次都没回来说这事。
两个男人，这天的话题，表面上是围绕着一百万，私下里来了一场暗战。乔麦的心忽上忽下。从前她觉得致礼是长不大的孩子，一览无余没什么心眼，这次和老陈交锋，他明显使用了套路。
很显然，陈有福更狡猾一些。
3
这时候，陆桥帅从自己房间里出来，一看陈伯伯在，一溜跑上前去，一把楼了陈有福的脖子，像小狗和主人嬉闹。
仿佛，他们是一对亲密父子。
致礼看在眼里，呵斥儿子说：陈伯伯来做，你没大没小的，起来！都是你妈，把你惯成什么样子了。
陆桥帅终于放弃纠缠嬉闹，乖乖坐在陈有福身边。气氛有些尴尬，致礼利用孩子，成功的打击了正在默默包饺子的乔麦。
他也在疑似情敌面前，宣誓了对老婆的主权。
手下的擀面杖飞快走动，饺子皮越来越薄，又一个饺子要露馅了，厨娘乔麦，对自己的厨艺感到绝望。
陈有福站起身来告辞，致礼套几句，留陈有福在家里吃饺子。
陈有福说妞妞还在家等他吃饭呢。
致礼又回头大声指挥乔麦：赶紧煮点饺子，给妞妞带上。
陈有福说不用了，家里有现成的。
致礼又指挥乔麦：慢吞吞的干嘛，带点生的。妞妞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跟自己孩子一样亲。
若是不守着陈有福，乔麦必然拿起擀面杖和致礼干架，他最大的悲哀是永远不会尊重老婆。致礼知道她不会在老陈前面变成一个任性的猫，他用这种愚蠢的方式羞辱她，告诉她，如果她出轨，要为自己的行为忏悔羞愧。
乔麦把一盖帘饺子端在两个男人面前，说：面太软，饺子都沾了。很抱歉，妞妞这次吃不上我们家的饺子了。
陈有福看着他心爱的女人，心里无比难过。他本意是来感谢致礼，是保持一种邻居间的平衡关系，但致礼用粗暴的方式，让乔麦在他面前难堪。他却无能为力。
致礼又开始了批评，无非是做了这么多年饭，还号称自己是包饺子第一名，水平还是不行。
乔麦平静的把盖帘上的饺子全部赶下盆子，然后用手一抓，成了混沌一团。
她笑着说：既然煮了也是露馅，我不如毁了，一会儿用电饼铛烙大饼。我们中国人的厨艺很神奇的，一块面，一揉是馒头，一拍是饼，一包是包子，可塑性极强，怎么着都行。老陈，你等会儿，我烙大饼给妞妞吃。
陈有福说不了，妞妞肯定在家弄好饭。这些年你们两口子对妞妞照顾很多，不用啥事都想着她。但是她将来有出息，肯定忘不了小乔阿姨和陆叔叔。
陆桥帅插嘴：我有出息了我也忘不了陈伯伯。
这天的晚饭，乔麦将露馅的饺子毁了做成大饼，味道居然不错。
陆桥帅看母后脸色阴着，拍了马屁一串串，说妈妈是天下长得最漂亮又最会做饭的妈妈。
致礼也没有了刚才老陈来访的张扬，含蓄的夸老婆：以后要是下岗，不当会计，你去烙大饼卖吧，我给你打下。
乔麦想象的画面里，两人要是搭档卖大饼，活不过三天。第一天，互掷面团，第二天，刀叉剑影。第三天，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只剩大饼摊子无人问津。
她没有把她的想法讲出来跟致礼斗嘴。她心里有一团悲哀绝望的雾气弥漫着。
有个声音穿透迷雾说：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