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有福出发北京的这天,也是乔麦带着陆桥帅从上海回来的日子。
一大早,老陈给乔麦发消息,说今天要去北京送孩子,晚上不能去机场接他们母子了,他会安排朋友的车去接他们。
乔麦说不用你朋友接,到了A城又丢不了,不如找个出租车回去,这样更方便。
老陈:已经安排好了,机场很多黑出租,不安全,还是自己人放心。
水浒里王婆形容男人:潘驴邓小闲,老陈除了不那么闲,似乎其余都占了。这也是他经过的女人对他难忘的原因。
乔麦回到革命根据地,先能感受到老陈的“小”。
老陈说:告诉陆桥帅,妞妞要是约他出来,别让孩子见她。
乔麦有些吃惊:妞妞不是要去北京吗,哪有时间约陆桥帅,再说,现在妞妞姐姐已经看不上傻弟弟了。
老陈:妞妞不去北京了。
乔麦:因为我们的事?
老陈深知歪脖子树遭雷劈的时候,会祸及他人,家里发生的血雨腥风他不愿意细说,就说:这孩子就是没过去她妈妈走了那个坎儿,我也很愁,毕竟为了她上学,花费的代价太大。但是我这次不收拾她,让社会收拾她,代价更大。
乔麦隔着手机都能感觉到老陈的焦头烂额,还是心疼他,就提议老陈让苗老师劝劝孩子。
老陈把苗老师关了黑屋,求苗出面,等于打脸自己。于是打住妞妞的话题,说:我想你了。
半响,她回复:米兔。
他又为这两个字掂量半天,这个英文的谐音他知道什么意思,语调轻松的背后显然有点掩饰什么的意思。也或许,他想多了。但是如果她说:我也想你。他会感觉到她扑面而来的深情。
爱一个人,如何低到尘埃里去他不知道,但是一句轻飘飘的话落在心上,如同铅球在沙坑,砸出印子。
2
这天早上,圆圆早就收拾好东西了。临走去妞妞屋里。
妞妞还在睡觉,圆圆刚叫了声妹妹,妞妞就在被窝里烦躁的说:出去,出去,我要睡觉,北京我不去了。
圆圆碰了一鼻子灰。
不管老陈多么坚决的要修理这棵歪脖子树,他都希望最后关头,这个自私的孩子为自己前途考虑,跟他去北京。然而这次,因为那两巴掌,妞妞的毒彻底出来了。他想起王琴生命的最后时候疯狂追逐他们,而造成的车毁人亡。他人生的上半场受控于前妻,下半场还要受控于翻版王琴。
于是这次,他的心狠下来。
临走,他站在妞妞卧室的门口,又一次苦口婆心。从妞妞偷老干部的戒指到最近在圆圆杯子里放水银投毒。然后讲到乔麦和陆致礼当年舍命救她的事。一件件一桩桩,事实加道理,胡萝卜加大棒,炒了一盘菜。
妞妞拒吃这盘菜,表示不会去上学的,除非给苗老师道歉。
老陈说:你越是这么跟我说苗老师,我越讨厌她。我都在想,是不是她指使你这么做的?你爱去不去!你的人生我已经尽力了,我的人生不需要你来插手。你要知道,所有的任性妄为,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你如果放弃学业,我也不养吃闲饭的人,到时候你去打工,响应毛主席号召:到群众中去,到基层中去。圆圆,我们走。
连圆圆都诧异他爹这次的断臂求生。
到了楼下,老陈擦车比以往更墨迹。明明前窗玻璃已经擦到跟狗舔一样,他还一遍遍擦。他后来在车头的位置找了一颗鸟屎,又对着鸟屎像挖地雷那样,慢条斯理的清除掉。
圆圆看在眼里。
老陈终于坐进上驾驶位。突然问圆圆:妞妞不会跳楼吧。
圆圆:爸爸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心。
老陈:前几年有一次,妞妞妈还活着,我们吵架,妞妞转身就去跳楼,被苗老师发现救下来了。
是的,那次成了他心上永远的印记。也是每次面对妞妞嚣张时服软的借口。媒体经常有少年跳楼的新闻,孩子们自杀并不像大人深思熟虑,缠缠绵绵,他们就是一瞬间的脑袋发热。
圆圆:妹妹就是仗着你怕这点,所以每次得逞。你已经离开她了,没有看,一个人在舞台上表演啥意思。所以,不会的,自私的人很爱惜自己的生命的。
老陈听了这句话,心里稍稍宽慰。他不觉往楼上的家瞧去。
窗帘背后,一只女鬼。
老陈惊了一下子,他真怕那只女鬼飘然而下。尽管这个女儿让他吃尽了苦头,可她也吃尽了苦头,小时候被姥姥当宠物养,后来跟着王琴到老干部家,遭受性骚扰。跟着他生活后,父女俩曾经有多么快乐的时光,她也知道疼爸爸哄爸爸,学会了做简单饭菜,和乔麦曾经有过亲如闺蜜的美好时光。
他忍不住打了一下喇叭。
再把目光递到楼上,窗帘后的女鬼不见了影子。
老陈觉得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他发动了汽车。
老陈不知道的是,妞妞迅速换衣服,找东西,上厕所。然后,她再次来到窗前,楼下的车子已经开走了。
她坐在地上,像笼中困兽,咆哮了一通后,泪如雨下。
3
老陈出小区大门的时候,门口的值班室挂出纸牌子:我上茅房了,等我。
洋气的小区和这个实在的纸牌子交相辉映,老陈只好等着那个掉茅坑里的门卫来。
这时候,他看见陆致礼提着一袋子早餐而来。
车窗开着,从前喜欢低头走路的致礼这回昂着头,头顶几根毛翘起来,一看就是从被窝里钻出来的。
老陈想,从前懒出屎来的这男人,一大早去买早餐,不就地解决而是提回来,想必是给家里人买的。他想起那晚致礼家里晃动的影子,对致礼的勤快心生疑惑。
致礼看见了老陈,倒是大大方方打了招呼:老陈,这么早出门啊。
老陈:去北京送孩子。兄弟这么勤快啊。
致礼:老婆想吃肉夹馍喝豆腐脑,买了老陈家的肉夹馍。
不知道的,还以为老陈去卖肉夹馍了。其实,小区附近的巷子里,有家老字号肉夹馍铺子,名字叫老陈家肉夹馍。每天早晨,老陈家的门口排起长队。致礼这时候早起,省了排长队伍的功夫。
老陈想,当年在小城,致礼从来没有早起给乔麦买过早餐,反过来都是乔麦伺候他。如今,风水轮流转,他反倒变成一个勤快的人。
男女关系的本质,就是一物降一物啊。
而致礼用到老婆这个词,可见和女子的关系不一般了,在老情敌面前,犹如猎手炫耀猎物的感觉。
老陈也不八卦。
这时候,门卫终于从茅坑里爬上来,横杆起来,老陈的车子开出小区,向着北京而去。
4
乔麦回到了A城。
八月底,明明夏天还在,她却感觉自己的夏天已经结束了。或者,夏天永远的留在了上海。
有那么几天,A城的天从未如此蔚蓝,但是她却有空荡荡的感觉。
上海的实习生活,也算让她见过了世面。
见过世面,回不到从前。
她在上海的时候,阿飞曾经提过一个财务人员要辞职的消息,问她有没有意愿来上海工作。其实都是阿飞的公司,留在A城她可以挑大梁,拿到更多的钱,也许很快能在A城买房。到上海来,她就是公司里一名普通的职员,生活成本很大。而孩子问题才是难题。陆桥帅转学到A城的私立学校,她若是留在A城工作,可以两周接一次。要是去了上海,大约一个月接一次。
但上海是个巨大的馅饼,她想变成狗,跳起来吃一口,再吃一口。
财务人员要到国庆假期后离开公司,她没有马上答复阿飞,说回到A城看看孩子的上学情况。走与留,一切以孩子为考虑。
如果孩子爹能顶起半边天来,她会毫不犹豫跟着心走。
乔麦倒是见过到陆致礼的新欢了。
陆桥帅开学那天,致礼作为父亲露了一面,其实是乔麦要求致礼到场的。孩子转学住校,是他自己人生的巨变,她要致礼参与进来,给孩子加油鼓劲儿。果然,血缘关系是个奇妙的事情,陆桥帅看见亲爹那个开心劲儿。
两人去集体宿舍给孩子铺床。
致礼跳到上铺,给陆桥帅套床笠。他在这边,前妻在那头,这边套上去,那边露起来。他们做事永远不够默契,鸡毛蒜皮的不默契,表明是灵魂思想更不是一条线上的人。致礼忽然吼了一嗓子:黑瞎子娘咋死的,你摁着别动。
婚姻里常见的一幕又来了。可他们现在离了婚,各自都有了新欢。
屋里还有其他家长,乔麦感觉很丢人。以往她会给他面子,回家关上门跟他算账。但是这次,她不忍了。拿起地上陆桥帅的脸盆,一下给致礼扣在头上。就像红太狼给灰太狼扣了一个铁锅。
你不给我面子,我凭什么给你面子。
脸盆是塑料的,当然不足以给他重击,他顶着脸盆滑稽的样子,让其他家长暗笑。
然后,乔麦走出宿舍,到外面走廊上看风景去了。整理宿舍的事交给这个爹吧。
学校的杂事办完后,这对冤家一起离开。
走到学校门口,致礼给她道歉,道歉后又补上一句:你还是不改臭脾气,也就是遇上我,不跟你生气。老陈也让着你吗。
她回来后太忙了,以忙为借口,没有见老陈。当然老陈也忙。
前夫提到老陈,乔麦说:也就你当驴叫唤,老陈从来不叫唤。
致礼:老陈在床上也不叫唤吗,那他就是个傻逼。
一句话暴露了他心里最隐秘的思想。
乔麦火了,抡起手头的包向致礼打来。
她和致礼在一起,不想说理,因为理是大马趴,总是摔一跤,她就想打一顿了事。
致礼抱头鼠窜。
乔麦也懒得追。
见致礼窜到一辆车前,车边站着一个圆脸女子,冷冷的往这边看。
很快,乔麦见两人钻进了一辆车,扬长而去。
这圆脸女子,大约就是传说中的新欢萍萍,果然有一点乔麦年轻时的样子。
乔麦在车里气了一阵,想起致礼滑稽的样子,又莫名笑了。
她总是轻易把自己哄好了。
就要发动汽车的时候,忽然电话响了。
拿起手机一看,显示是苗老师来电。
苗老师在电话里说,她从云南回来,这几天在学校办理停薪留职手续,只差一个领导的印章。等一切OK,她想请乔麦一起吃个饭。然后,奔赴丽江,开始栈老板娘的人生。
苗老师真潇洒,说走就走。而自己瞻前顾后,拖泥带水。
乔麦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