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到了苗老师的病房,一眼看见床头柜上有一束满天星插在花瓶里,寂寥的开着。
妞妞果然在。
陈有福先是问候了苗老师的伤。
苗老师说过几天就出院了,父母想接她回省城养伤,但是她这些年的社交网络都在A城,回娘家呆个一天两天还行,要是呆久了,自己都心烦。所以,她决定留在A城。学校也因为她这次受伤,做出赋予人情味的决定,她的离职报告有撤回的自由。
她说她没有想好。只想让自己快些好起来,然后有力气决定以后的生活。
她曾经是一条活泼自由的鱼,背上的鱼鳞被剥去一大块,她还在努力游泳,但是身体和内心有着双重煎熬。
她在痛苦中最大的盼望就是见到老18。而老陈和老苗私下达成协议,拒绝给苗老师一点火花。
男人的世界,真是冷静又残酷。
他深感内疚。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候,妞妞忽然插话。
妞妞半躺在陪床用的那张躺椅上,说:爸爸,上次你不是带苗老师回老家看郎中了吗,这次你再试试吧。乡下郎中很厉害的。
此言一出,老陈和苗老师都呆了一下。
苗老师不吭气。
老陈说:我怎么忘了呢,是该去找郎中看看。现在老家正在新农村改造,也不知道郎中还住那个村吗,我先联系一下看看吧。最近太忙了,分身乏术。
去乡下找郎中,于情于理他都该去。但就像苗老师爹说的,这是给她扔了一个火星子,她情感的荒原会着火的。
男人,真是难人。
妞妞冷笑了一声。她父亲刚从那个女人的床上下来,他们不管苗老师的死活逍遥快乐。她的恨又结了一层冰。但是她吃亏太多了,学会了保持克制。守着苗老师,给老爹个面子。
妞妞胸脯气的一鼓一鼓的,她出口却说:爸爸,一定带苗老师看郎中啊。我这次打工赚的钱,一分不留全部给苗老师补贴医药费。如果还不够,苗老师,我会继续打工,直到够了为止。
女儿的这句话,在一片苍茫里迸发出良善和反省的火花,老陈及时捕捉到了。
苗老师赶紧说床头柜的花就是妞妞花自己的钱买的。她以前收到过很多次花,这一次的是她最喜欢的。她又心疼起妞妞的脚来,说老陈你看看这孩子的脚肿的。
老陈看了妞妞的脚丫子,果然朝着猪蹄子的方向发展。
不能生育的苗老师,脸上渡着一层母性的光辉。若是真有自己的孩子,她一定是个合格的母亲。
她准确的接收到老陈发出的柔软信号,嘴巴不把门,她还把妞妞今晚受罚的事给老陈说了出来。
妞妞因为在洗手间耽搁了半小时,被店长抓了小尾巴,罚了半天的工钱。
陈有福:怎么跑到卫生间呆了半小时,拉肚子?还是累了偷懒?
妞妞有些烦躁的说:我触景生情,想我妈了,跑到卫生间哭哭还不行。
老陈一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定是妞妞看到他和乔麦秀恩爱的那一幕,受了刺激跑去卫生间平复情绪,被店长逮了尾巴。
店铺老板是老陈的朋友,也许最终不会克扣妞妞的工钱,但这个教训,已经让孩子尝到生活的艰难了。
他老谋深算的心,怀疑自己对妞妞的狠到底对不对。
2
他等着妞妞向他妥协。然后顺理成章把她送回校园。
但妞妞却像变了个人,不再叫苦连天,每天及时去上班。为了省钱,她甚至不舍得打出租,来回挤公交车。
她有个小本子,上面记录着一串正字,老陈猜大约是每天增加的钱数。
她也没提上学的事儿,反倒让老陈有些慌。北京那边的学校答应把她开学的日期延迟到国庆节后。过了这个期限,她真的没学上了。学校不是她家开的,想去就去,延长期限还是老陈战友的功劳。
老陈的计划里,妞妞品尝了生活的艰辛,是求着他回去上学,然后,他严父变慈父,顺着梯子把闺女拎到学校里。
改造计划完美收官。
偏偏剧本不按作者的构思走。妞妞认真的打工起来,准备赚钱给苗老师治病。
不仅如此,老陈偶尔去夜会乔麦,晚上回来晚一些,妞妞也不问。
当然,她十分灵敏的嗅出父亲的气息,哪天是去出去应酬了,哪天是去约会了。
应酬回来,桌子上一杯水伺候着。
约会回来,她看他的眼神里都带着鄙夷。水是没有的,恨不能给他个屁。
父女俩的关系再也回不从前了。
诚然如此,老陈的爱情像一列绿皮火车,逛吃逛吃的奔向乔麦。
他们隔三差五就去湖边的房子以爱的名义做面点。
那段时间,每次从老陈身上跌落,乔麦都陷入巨大的空虚里,觉得两人又好像在偷晴。幸福来得不够真实。
面点做的好,心里有烦恼。
她问自己为什么要去上海。她经过离婚一战,已经跨越了最大的障碍,没有婆婆作妖,爱情也有了,老陈算是小城完美的情人,有钱,有爱,有性。
就算妞妞一直仇视自己,但她终将长大,离开老陈的屋檐。
况且她的孩子还留在A城上学,她是阿飞保健品公司的精英,正在热火朝天搞钱中,她这是何苦呢。
幸福的意义是什么?人难道非要让自己吃苦才算奋斗一回?
就在她心里有两头牛向着不同方向耕地时,老陈问她愿不愿意陪着他去一趟乡下,他要带苗老师去看郎中。
乔麦明白老陈的用心良苦。
但是,三人行,也太尴尬了。
她以加班为由,婉拒了老陈的邀请。
她母仪天下:你不用担心我会吃醋,于情于理你都该带人家去。她好了,你就不背良心债了。
她横眉冷对:你俩要是再搂被窝,小心狗头!
3
苗老师出院后,果然留在A城。她父母拗不过她,老俩只好回了省城。
老陈破了跟老苗的私下协议,还是带着苗老师回乡下找郎中去了。
郎中是苗老师的希望。他一定给她治愈的希望,尽管他十分肯定给不了她爱情。
此时是秋高气爽的九月,绝不会有什么大雪封山。有福和有财经过上次被妞妞赶出家门的事件,两兄弟好像不是一个娘生的,几乎没什么来往了。
而且,他计划绕着故乡走,直奔郎中的家。他已经跟郎中打过电话,如果可能,让郎中先把药膏熬上。
郎中十分固执的说,他要见到病人对阵下药,不会提前熬制药膏的。从前的方子不一定适合现在的。
启程头天晚上,妞妞把自己打工的钱全部拿出来,又拿出自己的压岁钱来,凑齐了一千块,让老陈带给苗老师治病。
老陈百感交集。他看到了叛逆少女向好的一面。他的女儿并不是无药可救。
他多么希望妞妞顺便提出回学校的事啊,那是他花了很多心血为孩子谋来的一条路。他固然有点小钱,但总归不是什么霸道总裁,就如湖区买套房子并不是买白菜,只不过别人买房抽筋剥皮,他出一身汗而已。因为出了一身汗,他没有象霸道总裁那样,房产证上写心爱女人的名字,只给了她一把钥匙,她还不要。
因此,他也没有太多能力为孩子一次次兜底。
他试探着问了妞妞未来有什么打算,妞妞说,好好卖东西,争取当个店长。
他一听泄了气。他小时候,人家问他有什么理想,他的理想是当解放军,后来他果然成了军人。
乔麦曾告诉他,她小时候的理想就是当工人。因为当工人有大白馒头吃。
如今她女儿的理想就是当店长!
难不成女人的理想都是长在屋顶的植物,土壤贫瘠而放弃幻想倔强生长?
从前妞妞和乔麦关系在蜜月期的时候,他经常跟她聊孩子成长中的点点滴滴,乐于听听她的意见。
现在,他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就像手捧花瓶,遇到妞妞,怕碎。
岂不知男人的心更孤独易碎。
也许,借着回乡下的机会,他可以请教一下苗老师怎么解开这个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