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夹缝中的耗子，当然忙不成狗，但耗子也是团团转的。
陈有福的时间是挤出来的。
秘书爹住了几天院，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非但如此，老爷子还患了依赖症，每日里不见女儿也罢，不见陈有福就闹小脾气。仿佛他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终于回归老巢，总也亲不够。
老陈每天忙完工作，就往老爷子在的县城跑一趟。然后再披星戴月回A城来。
他不想让乔麦看到自己给人当儿子做孙子的一面，从前他在她的生活里扮演过英雄，当他们并肩战斗的岁月，他至少也是个智多星诸葛亮，如今他在攀爬的过程中，并不光鲜。
这晚他从县城跑回来，直奔乔麦家。没想到被乔麦拒在门外，以他对乔麦的了解，她早晚会开这个门，只要开了门，什么都好说。
他要好好的和她聊聊。
他深知乔麦的性子，大气明事理，虽不会发嗲但在他面前有小女儿情态。她一定会理解他。中年男人谈恋爱哪能像小年轻一样痴缠着，可他对她的感情一直不会改变。男人哪个没点狼性呢，过早佛性，不是房事不行就是本事不够。某种意义上，他的打拼也是为了他们的未来。
当然，他也担心把她丢了。她是有脾气的，带着点小骄傲的。
所以，他才在回家前一翅膀扎到她家。
没想到被一个疯婆子打跑了。
乔麦住的地方太恶劣了。他在湖区的房子因为妞妞知道，肯定不能放到乔麦名下了，等有时间，他会为她谋一处安全的住所，先搬出那个老气横秋的地方。
他如丧家狗一样回到自己家。手里还拿着那个海鲜披萨。
和老太太过招的时候，他拿披萨当盾牌，披萨盒子有点扁了，估计里面的东西也盒中凌乱，上车前他想扔到垃圾箱里，又不想便宜了野猫，心想打烂的披萨也能吃。他是穷孩子出身，有了点钱也不能浪费粮食，于是把武器拿回家。
有个大文豪说，人只要穷过，就会在心里穷一辈子。
2
妞妞居然还没有睡。
她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看到桌子上的披萨，以为是爸爸为自己买的宵夜。
打开一看，里面已经是稀里哗啦一片。妞妞惊呼：爸爸，你不会拿披萨去跟人打架了吧。
老陈轻描淡写说：打打更美味，不信你尝尝。
说完，自己先拿了一块儿吃。一路从县城赶过来，今夜又经历了一场战斗，这回真是饿了。
这个买给乔麦的披萨，不但上了战场，下了战场后也没有浪费，到了爷俩肚子里去了。
老陈问妞妞晚上吃的啥。
妞妞说酒窝阿姨来送吃的了，但是自己并不爱吃，倒是这个稀巴烂的海鲜披萨别有风味。
酒窝阿姨，是妞妞给小马太太的昵称。
老陈这才知道小马太太来过。
吃完披萨，妞妞擦着嘴巴说：苗老师最爱海鲜披萨了，以前也经常带我去那家西餐厅。爸爸，我很想苗老师了，等寒假后我想去云南找苗老师。
老陈答应着。
妞妞：你和我一起去吧，我们在云南过年，那里暖和，风景好，还可以见到苗老师。
老陈：离过年还早呢，到时候再说。
妞妞：爸爸，你有没有一点想念苗老师呢。我看得出来，她走后，你意志也消沉过。
他想念过苗老师吗？或许有过那一瞬间，他觉得苗老师才是对他真正的好，全心全意的理解他。他和她在一起是可以卸下盔甲，让她看见自己的虚弱。
如果他对她有想念，一定是对那种放松状态的想念。
他避开这个话题说：酒窝阿姨今晚送什么来了，你怎么不喜欢吃呢。
妞妞：爸爸，你别打岔，我在说苗老师呢。你说酒窝阿姨。那个酒窝阿姨不会也看上你了吧。
老陈笑起来：你以为你爸爸是超级明星吗，人见人爱，我和酒窝阿姨是好朋友，人家有男朋友呢。
妞妞：我觉得酒窝阿姨很会说话很会办事，也有点小风骚，男人肯定喜欢这种款式的，但是酒窝阿姨很精明，爸爸你的钱别被她骗了去就好。
老陈：闺女啊，你想的太多了，你爸爸又不是大富豪。
妞妞：我觉得也是。你在A城两套房子，还能有多少钱。对了，去北京之前，我们去那个房子住几天吧。这两天我去收拾下，旧的东西都扔了吧。
房子是新的，有什么是旧的呢？乔麦还有什么东西放在那里呢？厨房里她买的调料？冰箱里的食物？衣柜里落下了什么？抑或是两人做爱时候包裹的床单痴缠的被子，同饮一杯水的杯子……
他也记不起来了。
妞妞全程没有聊到乔麦，但是她聊到湖区新房。成长的路上，她学会了巧妙打击对手，而不是直面鲜血淋漓的人生。
3
老陈第二天的计划里，并不想去县城看望老爷子。没想到秘书给他电话，说老爷子打算今天出院，一直念叨老陈会不会来。秘书在电话里感谢了老陈对老爷子的照顾，说老爷子住院期间他忙于工作，所以今晚会抽空回去，陪老爷子吃个饭。
秘书说话藏半截。意思当然是老爷子一念叨，老陈这个预备干儿子就得到场，且秘书也来，是千载难逢好机会。他平时见到秘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下班后，老陈又神使鬼差奔向县城了。
到了县城医院，秘书妹妹还在病房里陪着老爷子。见老陈来，老爷子仿佛还魂一样精神起来。开口第一句说：儿啊，你可来了。
老陈又不想喊他爹，他爹去那边呆着了。就说：老爷子，叫我小陈。或者有福吧。
以前老爷子总叫陈有福为小陈。在年轻人眼里，老陈俨然腊肉，在老爷子眼里，老陈是待腌的鲜肉，所以叫小陈。
老爷子说：小陈，我心里面早就把你当儿子了，我们等着办个场子，名正言顺认儿子。
于是，儿子又变回小陈的称呼。
秘书妹妹笑着告诉老陈，说出院手续已经办好，老爷子就是不肯离开，一直在等老陈呢。人老了，老成老小孩，甚至不如小孩好哄，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着。
老陈笑笑，心里喜忧参半，这老爷子对自己的依赖也许是块敲门砖。但敲开了门，自己从此也有了负担。
当下带着老爷子离开医院，回到家中。
回家后自然不能立刻走掉。老爷子又吩咐女儿说，到了家里来，就做家常饭吃。小陈喜欢吃饺子，这次不包韭菜馅儿的，包白菜饺子给小陈吃。
于是，秘书妹妹又准备面和馅儿，老陈则留在厅跟老爷子说话。
自从遇见小陈后，老爷子年轻时候的故事，像老牛反刍，一遍遍讲出来。就他偷着当盐贩子的故事，已经讲了快八遍了。老爷子说上一句，老陈基本能对上下一句了。
老陈从这些故事里，也看得出老爷子年轻时候绝不是草包，是村里有些能耐的人物，所以才培养出秘书这样的人精。
他不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冒，而是对这些属于男人的勇敢品质带着几分敬佩的。
4
等秘书妹妹准备好面和馅儿，老爷子才停止故事会，陈有福的耳朵累了，他宁愿当个三流厨子。
老陈来老爷子这里多次，都没搞清楚秘书妹妹叫什么名字，今天终于知道人家名字叫爱琴。一个老实女人有个老实名字。哥哥名字叫爱国。
爱琴爱国，兄妹俩一看就是不同品种的瓜。
秘书妹妹话不多，但是和老陈搭档包饺子，直夸老陈包饺子漂亮，比女人的手艺都好。问老陈是不是经常包饺子给闺女吃。单亲家庭里，她猜想老陈大约既当爹又当娘。
老陈说：包饺子是个大工程，没那么多时间。从前我们住在小城，我楼上有个邻居家包饺子才是好看好吃，我闺女经常去邻居家吃饺子。邻居家包了饺子，也经常送过来。
老陈不知为什么把话题拐到女邻居身上。大约他心里藏了个宝，时不时在陌生人面前拿出来，炫耀一下。
秘书妹妹：远亲不如近邻，现在住楼房各家关起门来过日子，真是难得。你从前的邻居还有来往吧。
老陈要怎么回答呢？从前的女邻居是他心里的爱人，连你哥哥也在惦记着呢。
正在这时候，有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声音。
房门开了，一个男人走进来，高声说：我在楼道里就闻着白菜猪肉的味道，原来是咱家在包饺子啊。
秘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