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的餐馆，两个警察穿过大厅，径直到前台去了。
也许警民忙活了一夜，是来吃个热饭的。
乔麦想。
那渔民老头见了乔麦，仿佛生产队的喇叭开始广播：那小子一蹬腿儿舒服了，害了我这活雷锋。今早又领着警察在河边找东西，你猜找着什么了。
乔麦的心一紧。
妞妞也抬起了眼。她对老头印象模糊，但是一听就知道在说谁。
老头身子稍稍一弯，喇叭声音就低了：找了一辆破摩托车。在河边树林子里放着呢。
乔麦跟踪狗杠鱼的时候，认得那辆车子，摩托车上绑着外卖箱子，上面写着XX外卖。
找到某某外卖，他就不再是无名尸了。谁还不是爹娘手心里的宝…
当清晨的美丽新世界来临，整个事件带给乔麦这个成年人的冲击，相当于一场地震的余波。
那么当事人妞妞，还是震中心呢。
乔麦看看妞妞。妞妞这时候已经低头在吃东西。
吃是她掩盖汹涌内心戏的体面表达。
乔麦问老头：后来呢。
老头：只有一个车子，我猜那家伙下河捞鱼前，可能把包藏在摩托车附近，找了半天，毛没找到。不过，警察还是发现了线索，来这里调查了。
线索两个字，好像两个热饼子分别糊到乔麦和妞妞的脸上，两个人的心瞬间被烫了。
乔麦心想，如果真相大白，那么也是天意。
妞妞喝完了一碗粥，在对付一个大肉包子。
老陈还在排队等螺狮粉，貌似回头看了一眼这边。
一个警察对老头招手示意。老头说：终于有饭吃了。活雷锋还饿着肚子呢。
说着，离了乔麦而去。
2
老陈要了螺狮粉来，端到妞妞桌旁。
他女儿的脸从前是个糯米团子，让人馋的想掐一把。一场发烧让糯米团子塌了下去。老陈很心疼，不如先顺着她的胃口来吧。
就见妞妞已经把餐盘里的食物吃下一半。
女人的心是猜不到的，女人的胃也搞不懂。
但他是知道乔麦的胃的。
她一定被不喜欢的食物熏倒了。
尽管妞妞与乔麦有些融冰，但以后的日子，当夹心饼干的老陈还是会小心翼翼。但孩子终归是养大的鸟，会飞的越来越远，最后留在老巢里的，还是他俩。
一想到老巢里有俩老鸟的幸福生活，眼前的磨难都可以当下酒菜了。
这时候，就见妞妞打开桌子上的辣酱盒子，重重的挖了一勺辣椒酱放在螺狮粉里。
老陈见状说：妞妞，不是说好了不要添辣椒吗，你发烧刚好，吃辣椒对胃不好。
妞妞：我嘴里没味。
说着，又挖了一勺辣酱。
螺狮粉瞬间染红了，像血。
老陈把辣椒盒子没收了，说：妞妞听话，要不螺狮粉咱别吃了，我再给你要点别的。
妞妞恳求道：爸爸我再加一勺，我嘴里要淡出鸟来了。
你再吃就出来毒蛇猛兽来了。老陈说着，捂住辣酱盒子，就像抱着核按钮。
他在螺狮粉上做了妥协，辣椒是一个父亲最后的底线。
乔麦没有说话。
生活如此俗气，叫一切体面的人现了原形，从前她生命里的英雄，貌似谈笑间搞定许多人情世事，但此时居然连一盒辣酱都搞不定。
3
这时候，就见两个警察和渔民老头坐到他们相邻的桌边。
那老头终于吃上热腾腾的早饭了。心上的欢喜从脸上溢出来，滴到热面汤里。
猛吃一阵后，老头满桌子找东西。
一看这边陈有福捂着核按钮，就要夺权。
老头是个见了辣不要命的人。
辣酱于是到了警察们那桌。
妞妞见状消停了，她迎着辣酱，仿佛不是吃的螺狮粉，而是一条条线索。
就听邻座的老头又开了话匣子。
老头：吃完饭我就可以回家了吧。老婆还以为我犯了啥事给抓进去了。家里还有一群羊要放，三亩棉花要收……
警察：可以回，有事还会找你。
老头：还找啊……是上电视宣传我的救人事迹吗。
警察：你救的人要是活着，兴许你就称英雄了，可惜人死了。
老头：刚才听你们说他是个送外卖的，最后一单外卖就是这里的螺狮粉。真不明白，好好送外卖不行吗，干嘛还要河里捞鱼。肯定不是捞鱼，说不定是捞钱。疑点很多，警察同志，你们可要好好查查。
警察：就你话多，快吃饭。
老头听了警察的话，关了喇叭，专心吃饭。
老陈和乔麦的耳朵都偷着伸向警察那桌。
妞妞的一阵咳嗽把两人的注意力拽回来。
就见妞妞忽然吐得一塌糊涂。
这该死的螺狮粉，谋杀了妞妞脆弱的胃。她吐出了那些线索。
三人的早餐就这样狼狈而匆忙的结束了。
4
这天上午，乔麦坐着老陈的车子一起回到小区，她要去致礼那里接儿子。
下车之前她瞧瞧后座上又蔫成一团的妞妞，仿佛划一根火柴，妞妞就会全身烧成灰。
一个十六岁花季的少女，就这样迅速枯萎下去。
老陈已经愁的眉宇间新添一道裂谷。只有他女儿的好才能填平。
如果中年人有三座大山，子女一座，父母一座，搞钱还有一座，根本轮不到感情纠葛这一座。
乔麦很心疼，就问妞妞想吃点什么。餐馆里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吐，她胃里已经没啥了。也许回到家，人在安全的屋檐下，首先被唤醒的是胃。
妞妞的眼睛像个灯泡忽闪了一下，含糊不清吐出俩字。
老陈耳朵长了驴毛，听成妞妞想吃饺子。赶紧说：好，爸爸给你点外卖，城里哪家饺子馆评分最高，我们就吃哪一家。
妞妞一听，崩了俩字：不要。
但她没有力气原地爆炸了，唯有眼泪还有力气，瞬间开闸，碎了一脸。
外卖是个敏感词啊，老陈碰了雷。又一次把妞妞的心炸伤。他们不知道，自从警察进来的那一刻，妞妞的心已经在刀上滚过了。
乔麦赶紧说：回家先喝点蜂蜜水睡一会儿，啥也别想，天塌下来有你爸这个高个儿顶着呢。
5
乔麦到了致礼家。
一进门，一股方便面味道扑向她。
致礼给儿子做的大餐刚刚上桌，但陆桥帅还在睡着。
致礼说：锅里还有呢，要吃自己盛。
乔麦瞥了一眼问：方便面里有没有敲个鸡蛋拧俩菜叶子放进去？
没离婚的岁月里，致礼和儿子想吃方面便改善生活时，乔麦都是敲鸡蛋加一点菜叶子，结果爷俩最后都剩了菜叶子和鸡蛋。
致礼说：要吃自己放。
他的表情有点冷淡，昨晚前妻接了电话，急匆匆从火锅宴上撤了。虽说以妞妞生病的名义走的，搞不好是撒谎，理直气壮安置小尾巴儿子，跟老陈鬼混了一夜。
昨天穿着旗袍的乔麦，五官灼灼，有着母兽要发情的光辉。而现在，瞧那一脸菜色吧。
乔麦也懒得解释，就把手里的一兜早餐放桌子上。这是离开餐馆前老陈买的，他依旧是那个细心的男人。
放下早餐，乔麦就去看儿子。
这一进屋，半天没出来。
锅里的方便面都湫了。
乔麦要是不来，致礼会把儿子从被被窝里揪起来，陆桥帅大了，该有个男子汉样了。
乔麦总以为他会把儿子带成一个游戏大王，但致礼以为前妻并不了解他，儿子偶尔玩一下游戏，锻炼一下脑子，大方向还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老子的。
他悄悄推开门一看，就见乔麦挨着陆桥帅，娘俩一起睡着了。
娘俩睡着的动作都像大小版，侧着身子，一只手探出来，一只手在胸前。
致礼记得陆桥帅小时候，娘俩睡着的样子曾经被他偷拍下来。拍完后他就凑到乔麦身边，从她后背搂住她，加入睡懒觉的阵营。当然，作为一个生龙活虎的男人，他搂着搂着就不老实了……
这回，似曾相识的画面有铺展而来。但他既不能拍她，又不能搂她。
他和她毕竟不是夫妻了。
便宜那狗蛋了。
致礼想。
这一想竟然跟前妻不谋而合，乔麦有时候也叫老陈狗蛋。
这一幕仍然叫致礼入迷。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