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晚。
乔麦从洗手间出来,决定打探一下关于狗杠鱼的风声。
她穿过深夜的走廊,遇见了刚才在急诊室里的那位老渔民。
老头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很沮丧的样子。
乔麦走到他身边停下来,和他打招呼。
深夜里,老头终于遇到了听众,于是讲起刚才的事。
这位救人的英雄没有得到掌声。警察在医院的一个房间给他录了口供,但因为狗杠鱼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联系不到家人和朋友,所以就把老头给扣下了。
老头建议警察去岸边找找有没有车子或者包,这小子下水前肯定不是插翅飞过来的。
警察也懒得抹黑找证据,或许半夜这家伙脑子清醒了,自己就交代了。
老头又说这条河水没不过头顶,三年前河底清淤整修过,按理说淹不死人,这家伙错在夜晚下河,冻个半死。他搞不明白他冒死下河是为啥,除非河底藏着宝贝,为了几条鱼的话,简直脑子有病。
妞妞不是从银行取了钱吗,河边打斗时肯定那包钱落水了,这家伙是下河捞钱了。
乔麦想。
那老头越说越气,声音有点激动:这年头做好事惹一身骚,他要是死了,我还说不清了。
又赶紧补充说:他可千万别死,医院条件这么好,他应该死不了吧。
话音刚落,就见警察在走廊拐角处对老头招手。
老头急忙站起来,对乔麦说:肯定醒了,我有救了。
说着,欢天喜地往警察那边去。
乔麦不由自主跟过去,警察要是问起来,就当自己是个吃瓜群众吧。
人民群众爱吃瓜。
拐到另一条走廊里,却见护士推着一个人出来,白被单蒙住了整个身子。
老头走上去,迟疑着掀开被单,说:伙计,你醒了。
又看看护士,怯怯的问:死了?
护士说:死了。
老头嗷一嗓子:伙计啊,你可害了我。
乔麦就这样远远的见证了一场死亡。
生命只有一次,有人如蝼蚁,为抢一块面包而死,有人却得到了丰盛的祝福。
狗杠鱼为了水底的三万块而死。
他的死,某种意义上让妞妞得到了救赎。而救赎是什么呢?
圣经旧约里记载,古代的以色列人,以初生羔羊的鲜血,来替自己向上帝赎罪。因为罪的代价就是死亡。
2
那晚。
妞妞得知了狗杠鱼的死,仿佛卸下了背在身上的一个磨盘,她浑身舒展,面目平和,安心的睡去了。
老陈尽管一肚子疑问,但见女儿平静下来,也宽慰许多。
他向乔麦表示感谢。
乔麦:你说套话我很不习惯呢。谢什么谢,我也没做什么。
老陈:你肯定做了很多。
乔麦一怔。
老陈接着说:妞妞遇见你是她的福分。
乔麦:你一正经我都想发笑。我要眯一会儿了,今天太累了。
说完,她就趴在床沿上,合上眼睛。
老陈把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拍拍她的后背。
周围都静下来,他才注意到手机的动静。
有秘书妹妹爱琴的未接电话,以及发来的问候信息。
他给爱琴回复信息说明情况,说改天登门给老爷子道歉。
大半夜的,爱琴居然秒回。
说了一串问候的话,要来医院看孩子。
陈有福没有告诉她是哪家医院,他能看出爱琴对他的好来,他不给她丁点希望,就是另一种成全。
处理完了手机里的事后,世界暂时消停了。他看看自己的闺女,这是妞妞真正平稳睡着的样子,没有狰狞没有狂躁,一张青春弥漫的脸。
他身边,心爱的女人趴在床上,一头卷发像爬藤植物。
他记起从前在小城,他们经常在早晨的楼梯相遇,乔麦走在前面,陈有福在后面。
那时候,他看到她脖子底下的碎发温柔卷曲着,他也感到很温柔。
他们有些日子没见了,没想到见面就是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而她的陪伴让他平稳度过了那些兵荒马乱。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手指轻轻的梳理着那些爬藤。
爬藤植物很放松。
她枕着右胳膊,左胳膊搭在病床的白色被单上,露着一截手腕,腕上带着他送的玉镯。
玉镯有着油汪汪的碧绿。去掉了原来那种冷翠的孤寒。
她是暖的。
是她养了玉。
他摸着她的手腕以及手腕上的镯子。
想到他送给她最贵重的礼物也就是这镯子了。心里有些羞愧。
然后,他摸到了她的手。
她的手关节甚至有点粗,一看就是从小干农活的,绝非温室里的花。那些经过他生命的其她女人,似乎都有一双芊芊玉手。关于她们的妖娆,他已经不记得了,因为眼前的风景太好。
他摸索着那双手,然后,要把她的手反转过来。想看看她的掌纹,是否还那么多简单不乱。
那棵爬藤植物一下醒来,把手抽回来,扬起一脸的笑。
她假装睡着,卸掉盔甲,沦陷在他的温柔里。尽管,环境很不对。但是,手心是她的敏感地带,老陈动了敏感区,她就弹起来了。
因为左手的手心里,有她写给妞妞的字。
3
第二天清晨来到。
妞妞的烧奇迹般的退下来了。医生给她开了一堆药,然后同意出院。
老陈开车带着妞妞和乔麦回家。
以前爸爸开车,妞妞总是坐副驾驶,以此宣布自己在这个家庭的地位仅次于老爹。
这次,她主动坐到后座去了。
虽然小孩子的小心思有些可笑,这个小小的改变,看出妞妞内心对乔麦的接纳。
妞妞在后座不怎么说话。虽然发烧好了,但是身体还是虚弱。本来就瘦,这一折腾,忽然就成了豆芽菜。
乔麦也有些困倦。昨夜她趴在床沿也没睡好。老陈也几乎没睡,两人窃窃私语了半夜。早上醒来,两个中年人各自一脸菜色。
副驾驶上的乔麦眯了一会儿,睁开眼后,发现车子竟然在新区。
乔麦问老陈怎么绕远路了。
老陈说:到处堵车。国庆假期堵得更厉害,全国大流动。这条路清静。
路过乔麦昨天去的那个写字楼。
乔麦说:每次看见这些高楼,我总担心要是失火了可咋办,救火云梯上不去,高压水枪达不到,别看很现代化,未来就是城市的贫民窟。
老陈:都是隐患,都是只顾眼前利益,不考虑未来。
两人不着边际的聊着。各怀心事。
许是听到了爸爸和乔麦的对话,妞妞直起身子。望向窗外。
这时候,车子驶过一座桥。
桥下的河,被太阳照得明晃晃的。河边,一团团的人影在晃动。
妞妞又忍不住打了激灵。
老陈从后视镜里看到了。
乔麦回过头去对妞妞说:饿了吧。
妞妞点点头。
乔麦:怪不得看见你打寒颤呢,你想吃点啥。
妞妞有种受伤的小动物的虚弱:随便。
乔麦笑着说:好像每个餐馆都没有随便这个食物。妞妞啊,你发烧刚好,我们就喝点养胃粥,吃点清淡的东西。
妞妞答应着。
于是乔麦跟老陈说了一家中餐店的名字。她说那里的粥很有名气,她和朋友去吃过,而且不在市中心,停车方便。
本来,老陈打算带他们去小区附近的早餐店吃饭。乔麦这么说,他就打了方向盘。
4
清晨的粥店,爱人的臂弯,都是俗人眼里的美好事务。
这家新开的中式粥店,有着花样繁多的早餐,装修也温馨,迎纳了疲惫的三人。
每人的餐盘里都要了好几样以粥为代表的早餐。
妞妞喝了口小米粥,就停了。很显然,她胃口不好。
老陈问她要不要再要点别的东西。
妞妞指着那边的一个热气腾腾的摊子。
师傅在现场做面条米线馄饨等。
老陈问妞妞要什么。
妞妞:螺狮粉。
螺狮粉是乔麦最讨厌的食物。她认为那种味道来自茅房。
老陈自然知道的,就说:妞妞,你这发烧刚好的,还是喝点粥对胃最好的。螺狮粉太辣了。
妞妞:可以不放辣椒。
老陈犹豫着。
妞妞就把筷子搁下了。
乔麦十分明白老陈的内心戏,就对妞妞说:不就是螺狮粉吗,吃吧,但是要和别的东西掺着吃,比如,鸡蛋什么的。
老陈听了乔麦的话,就像得了命令,起身给闺女要螺狮粉了。
妞妞是一只在风浪里颠簸过如今侥幸逃生的小动物,干嘛计较这些呢,她一个大人,忍一下就是了。
桌子边只剩两人。
妞妞忽然小声说:对不起。
乔麦抬起头,看见妞妞迅速垂下眼去,睫毛一片浓密,挡住了繁复的心事。
这三个字,让乔麦忽然柔软。竖在两人之间的墙就这样不经意的呼啦倒塌了,刚才关于螺狮粉带来的小心思也不是什么事儿了。
乔麦刚想接着剧情跟妞妞说点什么。
忽然一个声音说:哎呀,姑娘啊,真有缘,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见你。
乔麦一看,昨晚救狗杠鱼的那渔民老头站就在她面前。
门口,还有两个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