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鳏夫无动于衷。
爷爷和我爸更没吭声
没人搭理奶奶,她自个儿安静了。
“棺生,你回房间睡吧。”老鳏夫招呼完,领着我爸和爷爷出了门。
昨天浑浑噩噩困一天,夜晚是纯吓精神起来的。
稍一迟疑,我走向自己房间。
初阳透过窗户照射在纸人身上,白里透红的脸颊,弯月似的眼,眉毛如柳叶一般,栩栩如生。
这更诡异,栩栩如生根本不是用来形容活人的。
只是昨夜纸婆娘先救我,又救爷爷……这么多年她没要我命,大白天更不会将我怎么样。
我一头栽倒在床上,沉沉睡过去。
隐约听到人吭哧喊号子的声儿,是在从井里拽牛。
有人说话,意思是真神了,会有牛冲进我家井里。
我爸深以为然,说:“可不是吗?两晚上两头牛了,怪吓人的,我也不敢一家人留着吃啊。”
“哈哈哈,咋是吓人呢?是要过年了,天老爷赏肉吃,大家不是都来帮忙了吗!老陈啊,别怕!这可是好牛肉,黄膘的,奶香味儿啊!”
“嗯嗯,那你得记住了,拿了肉的人,都不能说是我家杀的牛,这是死规矩。”
“那肯定啊,老陈你神叨叨的呢。”
话音嘈杂哄闹。
大家伙儿都挺高兴。
我实在是太困,没听两句又睡着了。
再度醒来,阳光照进窗户里直刺眼睛。
瞧见左手无名指上的头发,我手一薅。
一拽之下,头发丝跟钻进肉里似的,痛得钻心!
手颤巍巍松开,我心惊胆颤的看向床另一侧的纸人。
它平平躺着,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喉结滚动,我翻身下床,穿鞋往院里去了。
地上被冲得干干净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挥散不去。
无名指上的头发依旧弄不下来,我站不住了,脱掉寿衣,朝着村口疾走。
村口热闹非凡,我爸,爷爷正和几个汉子一起挥刀分肉。
路边田坎撒着牛肠牛肚,心肝脾肺。
猫猫狗狗在那里大快朵颐。
老鳏夫蹲在老柳树下抽叶子烟。
皱巴巴的圆脸上,一双眼珠扫着人群。
我过去后,老鳏夫咧嘴一笑:“棺生别怕,全村人都分了肉吃,就算它们一大家子都找上来,都闹不出什么乱子。”
“嗯嗯。”我点点头。
“怪姝灵,她吓着你了。”老鳏夫猛吸一口烟。
“没,没事,习惯了……就是这个解不开,老丈人,您给看看……”我口是心非,抬起左手。
“你爷爷坏事,本来只勾一次手指,就不会出问题。”老鳏夫嘴角叼着烟,摆弄着我无名指上的头发,直皱眉。
这下就能看的清楚明白,发根没入皮肉,像是胡须。
“有点痛,你忍一下。”
老鳏夫说完,揪住一根头发,狠狠一拽!
我感觉筋被抽着了似的,半个人都痉挛了,弓成一只虾子。
要不是老鳏夫另一手搀住我,我都跪地上了。
牙龈都被咬破了,额上青筋狂跳,我愣是没吭声。
“三千烦恼丝,十指又连心,姝灵那妮子,想往你心窝子里钻呢。”
“等肉分完,你跟我回家,得用些手段才能把这头发拔掉。你是姝灵男人不假,可姝灵不能这么硬来,会把你整死的。”老鳏夫满脸严肃。
我心里咯噔一下,问:“她会对我做什么?”
“婆娘和自家男人还能做什么?不就那回事儿?”老鳏夫语气深沉:“你不会被她迷住了吧?”
“没……没有……怎么可能……”我赶紧否认。
“那就好,当年我让你们阴婚,一来是救你,二来也是让她能安宁,女子未嫁人,未破瓜就死,是要成恶鬼的。”
“可她要是吸阳气上瘾了,就会害死你。”
“该让你学点本事,姝灵便不能无所顾忌的欺负你,她就能懂点事了。”
这一番解释下,老鳏夫眼神和蔼许多。
学本事?
我心里有点慌。
听起来老鳏夫是为我好,还指责了自己女儿过分。
可偏偏昨夜我进房间的功夫。
纸婆娘说过,院子里老鳏夫的话要听,出院门后,他让我做什么事情,不能做,而且,我晚上得回家。
可老鳏夫,却让我去他家!
那我听谁的?
余光瞧见奶奶从人群中挤出来,拿着两条上好的牛腱子,朝着村尾走。
火神庙就在村尾。
“你奶奶多少有点儿问题。”老鳏夫鼻孔里冒出来的烟气腥辣呛鼻。
“你可是她亲孙子,她却越来越疏远你了,陈梁生肯定动过手脚。”
“等你学完本事,你就晓得她中了什么招,你不能总让人害,总让人牵着鼻子走吧?”
这番话,让我心里酸楚不已。
是啊,我总不能一辈子活在另一个人的阴影中吧?
记得我上小学时,学校外边有条河,放学,陈梁生就站在河边看我。
中学在镇上,我通校,陈梁生每天尾随我,不知疲倦。
高中后,我假期才回村,他总会在村口的位置烧纸钱。
我进村时,纸钱随风飞舞,他在火光里发笑!
他活像是个鬼,阴魂不散!
儿歌里都唱,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我妈之死,始作俑者也是他,陈梁生!
“学了本事,能报仇吗?”我哑声问老鳏夫。
“当然能报仇。他都不知道上哪儿学了些二不挂五的手段,就出来招摇过市!”老鳏夫自信斐然。
“好,我学!”三个字,我回答的斩钉截铁。
我还明白,纸婆娘为啥不让我信老鳏夫。
她是个女鬼啊!
贪色,贪恋阳气。
我只有一直当普通人,她才能和我“长相厮守”。
时间过得飞快,日落西山时,牛肉总算分光,村民们全散了。
田坎下空空如也,只剩斑驳血迹,有些麻雀在啄食泥土缝隙里的肉渣。
我爸和爷爷走到老鳏夫跟前,两人是如释重负。
“天黑之后不要出院子,最近几晚上,村里不安生。贸然出来,会死。”老鳏夫慎重叮嘱。
“亲家,我们会好好盯着棺生的。”我爸直拍胸脯。
“棺生晚上得好好在房里待着,不能瞎跑!”爷爷连连点头。
我:“……”
“我指的不是棺生,今晚他跟我走,是你们父子俩要小心。”老鳏夫纠正。
他们父子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