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版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扶唐 > 第一百零七章:烂掉的并蒂莲
    沈烈负手立在门槛外,笑看庞氏的慌乱。

    庞氏扶着门框,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望向沈烈时,胭脂晕染的眼角微微抽搐:“沈烈,你如此相逼,莫非真的欺我杜府无人吗?我夫君不日便会归来,即便你是县令,是守捉使,也要想想究竟是谁在真正掌控长芦!”

    沈烈故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过,非是他人,就是我,而且我说过,我会再来拜访的。”

    说话间,沈烈跨过门槛,从庞氏的身侧走进佛堂,先冲着神坛上的金佛像双手合十,随后又转头望向庞氏。

    “《法严经》里说,所见诸佛,皆是自心,所以求佛就是求己,不知大娘子跪在这里想求自己什么呢?”

    庞氏没有作答,只是冷冷回望。

    陆贞娘将油纸伞斜倚在滴水檐下,轻提素白裙裾走到沈烈的身旁,随后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合十的指尖被烛火映得近乎透明。

    沈烈笑了笑,将掌心的温度透过陆贞娘的薄衫渗入肩胛:“人生就是一场盛大的腐烂,无论怎么求,都会在时光里慢慢发霉,在记忆的阁楼中生锈,被岁月无情地啃噬,何苦求这泥塑木雕?它什么都给不了你!”

    这话听起来很颓然,陆贞娘偏头望向沈烈,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感慨,心头也为此莫名升起一股酸楚,不由地攥住沈烈的广袖,这才心安下来。

    “沈郎…”

    “嗯,我乱说呢,分人,你拜就灵!”

    沈烈的笑里竟然带出宠溺,这是第一次对陆贞娘如此笑。

    随后,他收起笑容,再次望向庞氏:“你心里无佛,拜的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泥塑,所以你什么都求不到,就算把头磕破,它能给你的也只是失望,但我可以告诉你,不用求了,杜延平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说着,沈烈将一枚铜鱼符扔在庞氏的脚下,表情又冷几分:“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自己离开长芦,二是我让人送你离开,你只有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你可以继续跪在这尊泥胎面前继续祈求。”

    弱肉强食便是如此,谈不上欺负女人,如果沈烈不具备自保的实力,庞氏杀他会像碾死一只蚂蚁,况且张权就是受了庞氏的指使,沈烈没有赶尽杀绝已经算是仁慈了。

    雨过天晴,一道彩虹横跨天际。

    沈烈和陆贞娘踱步于杜府后院的芍药圃内,随手掐断一支含苞的魏紫,别在陆贞娘的云鬓上,笑道:“这所宅子的规模确实不小,以后就烦劳贞娘多上心了。”

    陆贞娘笑着点头,突然又似不情愿地说道:“沈郎说错了,妾只是厨娘,可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妾只能暂时帮着料理一些琐事,真要说上心之人,应是这府里的大娘子,是月华娘子才对。”

    说完,陆贞娘紧盯着沈烈,像是在等待他的确定,也更期盼能听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沈烈一怔,眨巴几下眼睛,说道:“你说的没错。”

    此话一出,陆贞娘的眼里无法抑制地露出失望,却也仅是一瞬间,随后便笑道:“我当然说的没错了,若是连这点自知自明都没有,如何给你做厨娘呢!”

    沈烈又笑着摇头:“不是说这个,是说我们在这里究竟会待多久,能待多久,你就像你所说,或许只是暂时,住不了一辈子。”

    朱全忠一定会夺沧州和卢龙军镇,这是历史的必然,至于结果如何,会不会沿着史书所记载的那样发展,沈烈不敢确定,就像自己这片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浮萍到底会漂到何处,同样具有不确定性。

    “一辈子?”

    “对呀,一辈子!”

    “沈郎的一辈子里会有我吗?”

    “不知道,那要看你的一辈子里愿不愿意带着我!”

    “妾…不知道!”

    陆贞娘不是不知道,而是非常清楚,很渴望自己的一辈子里能有沈烈,但沈烈要娶的人不是她,是魏博节度使的女儿,罗月华会不会容她,这就不确定了。

    一个时辰后,庞氏带着细软狼狈地离开了县城。

    如果还有一丁点希望,她都不会离开,是那枚鱼符打破了她最后的幻想,那是杜延平随身鱼符,是身份的象征,如果人还活着,绝不会落在沈烈的手里。

    王米儿没跟庞氏一起离开,她找到冯道,想去县衙大牢把父亲接出来。

    “米儿,你父亲…”

    王业道死了,死在那晚的混战,并非被杀,而是在混战中轻监室起了大火,已经疯了王业道被活活烧死在里面。

    “冯郎,你还会要我吗?”

    王米儿默默点了点头,好像父亲的死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随后竟笑着问冯道,只是声音却像碎瓷刮过青石。

    冯道将王米儿冰凉的手紧紧地攥在胸前,用力点着头:“我一直留在长芦,等的就是这一天,为了救你,我真的可以舍弃这条命,我做到了。”

    “你带我回家好吗?我想回家!”

    “好,我这就带你回家。”

    最初,王家的宅子被杜延平强占,后来又赏给了张权,到了沈烈这里,作为诺言给了冯道,此刻冯道又带着王米儿回到了曾经的王家,兜兜圈圈如同命运的闭合。

    入夜,蝉衣阁内亮起烛光。

    蝉衣阁原本就是王米儿的闺阁,冯道曾有幸进过一次,所以当他住进宅子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蝉衣阁恢复原貌。

    “米儿,明日我便请人说媒下聘,一样都不会少,我会娶你为妻,就像当初承诺的一样。”

    残月透过菱花窗棂将灰白洒了阁内,窗外传来更鼓声,王米儿突然低笑起来,好像很高兴冯道能如此说。

    王米儿披衣下床,近似欢快地赤足踩过青砖,从屋子的一处暗格里摸索了一下,竟然抽出半幅盖头,只是上边金线勾连的并蒂莲已经被虫蛀成了灰网。

    “当初你说要揭盖头,我便早早绣好,等着你娶我,你瞧,多可惜呀,这莲花根都烂透了。”

    “无妨,可以再绣,绣最好的,我要亲手揭开。”

    “是啊,应该可以的!”

    王米儿痴痴望着镜中的自己,轻哼起待嫁时学的《催妆曲》,并将残破的红盖头覆在发髻上,金线勾破蛛网般的鬓角:“你说新妇要梳同心髻,我便偷偷练了三个月,如今都要忘了…”

    “我会,以后每日都由我来给你梳头…”

    “那好,冯郎这次不要食言了!”

    王米儿吃吃笑起来,胭脂晕染的眼尾都笑出月牙儿的弧度。

    “不会的,再也不会了。”

    五更梆子撕破晨雾时,蝉衣阁传出重物坠地的声音。

    冯道如同痴傻般跌坐在湿冷的地上,怀里紧紧搂着身体渐冷的王米儿,呆呆望着她唇角凝固的笑靥,晨曦在她颈间蜿蜒成血色的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