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版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扶唐 > 第一百一十一章:月相同,境有别
    “哼!”

    铜雀灯台上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将朱全忠臃肿的身影投射在青砖墙上。他十指深深掐进腰间蹀躞带,指节泛着青白,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跃动的焰心,鼻翼翕动间挤出令人胆寒的冷笑。

    李振垂手立在三步外,面上端着风轻云淡,喉结却不自觉滚动,自白马驿三十朝臣的冤魂沉入黄河,他愈发不敢直视朱全忠,因为他觉得这位枭雄眼里的阴鸷愈发浓重了。

    “私会?如何私会?”

    说话间,朱全忠肥厚的手掌猛然抓起剑架上的鎏金环首剑。剑身出鞘的裂帛声惊飞外间檐下的宿鸦,也惊得李振后颈寒毛倒竖。

    “据探子回报,太后每月朔望必往奉先寺进香,蒋玄晖车驾也总会在巳时三刻出现在寺后夹道,而且何太后还夜宴过蒋玄晖。”

    李振咽了口唾沫,从袖中取出半枚残玉“这是从蒋玄晖的别院暗格里搜得的信物,与何太后的凤纹珏纹饰相近,应该同出一玉。”

    烛火下,凤纹珏的断痕泛着诡异的幽光,其实这不过是前日摔碎的一件贡品,但此刻在摇曳的烛影里,连李振自己都快要相信这拙劣的谎言。

    在李振看来,何太后与蒋玄晖去没去奉先寺不重要,凤纹珏的纹饰是什么样子也不重要,是不是同出一玉同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说出这番话,拿出这个东西,蒋玄晖就死定了。

    果然,朱全忠接过残玉珏,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扔在书案上,随后一剑砍在玉珏上,闪着黄晕的残玉瞬间被砍成碎片:“匹夫,满口仁义道德,尽言大道礼规,却转眼就敢勾结宫闱!”

    “另外,据卑职安插的暗桩回报,张廷范和柳璨已暗中联络昭义节度使丁会。”令李振讨厌的人还有张廷范和柳璨,也包括丁会,这些不听话的人最好能一起获罪,因此李振趋前半步,从袖中抽出一封密报:“丁会已经调动一千精骑,以剿匪为名移驻渑池,距洛阳不过百里。”

    此话说完,房内陷入寂静,唯有铜壶滴漏在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传令!”

    寂静过后,撞击案几的闷响惊起夜枭:“让王彦章即刻领兵赶往洛阳,接管洛阳十二门防务。”

    说罢,朱全忠猛然挥剑指向门口,烛火下的表情异常狰狞:“李振,你今夜便去洛阳,告诉王殷,本帅要让蒋玄晖族中所有男丁的颅骨在明天落日时全都摆在积善宫的门前。”

    李振刚要拱手领命,又见朱全忠冷笑地吩咐:“柳璨贬为登州刺史,张廷范贬为莱州司户参军,待出发之时,将柳璨斩首,将张廷范车裂于市,将二人诛三族。”

    这是朱全忠杀人的惯例,在杀之前总是会贬官,砍头刀也总会随之而至,因此他手下的官员将领都知道,只要被贬就极少能保住命。

    “遵命!”

    目的达到了,李振心里窃喜,又问道:““大王,丁会?”

    朱全忠没吱声,李振不敢多问,转身刚想要退下,忽听得身后传来玉器碎裂声,回头望去,一直被朱全忠随身携带的那方“克己复礼”的田黄石印已经在地上化作齑粉。

    “告诉王殷、赵殷衡,送那个不知廉耻的娼妇上路,乞活?让她去地府乞活吧,人杀了后,让那个废物下诏,就说何氏系私通蒋玄晖事发自杀,废其太后尊位,贬为庶人。”

    朱全忠的声音不高,阴沉沉的,像是从幽冥地府传来。

    其实,他之所以会如此决断地杀蒋玄晖、张廷范和柳璨,绝非是因为李振捏造出来的几句谎言,实则是他早就对这三人不满,也早就起了杀心,对于何太后也是如此。

    但是,对丁会则不然。

    说起来,朱全忠一直对丁会有防范之心,当初昭宗被杀后,丁会曾率全军素缟,冲着洛阳城的方向嚎啕大哭,足以说明此人对大唐的忠心。

    不过,丁会知兵善谋,是一个难得的将才,朱全忠眼下还不想动他,想再多观察一下。但如果丁会真有反意,他照样会毫不留情,却不是在当下这个用人之际,更不可能仅凭李振的一番话就冒然杀死丁会。

    同一片月色下,由汜水城里发出的命令让洛阳陷入杀机四伏,而黄河对岸的魏州城里却是静谧如常。

    月光漫过魏州城的青瓦,在罗府绣楼的窗棂上织就了一层银纱,又透过窗棂泼洒在寝室内的银鳞甲上,让这幅偏小一些的盔甲流转着冷冽的光,也映得铜镜前的人影愈发清瘦。

    罗月华解开蹀躞带时,鎏金带扣在沉香木衣桁上碰出清脆声响,惊醒了鎏金熏笼里沉睡的沉水香,使之颤了又颤。

    菱花铜镜中映出一张雌雄莫辨的面容,罗月华望着镜中的自己,伸手抚过眉峰,那里还留着白日策马时的尘霜。

    罗月华卸去束发玉冠,鸦青长发垂落的瞬间,一片桃花的花瓣从发间飘落,归途时正好穿过一片桃林,想来应该是春风偷偷别在了她的发间。

    “娘子,这是刚送来的账簿,您先看着,婢子这就去给您打水来。”婢女小萤捧着账簿撞进珠帘,双螺髻上缠着的银铃乱响,见罗月华正用指尖捻着花瓣出神,小丫头抿嘴一笑:“娘子,婢子觉得这花儿倒比那个朱郎君送的东珠更衬您。”

    “就你会说!”

    罗月华笑了笑,明白小萤的话意:“先不急,歇一歇吧。”

    自打为宣武军供应军需,小萤就一直跟在罗月华身边忙来忙去,原本带着婴儿肥的圆脸蛋都累成了瓜子脸,罗月华挺心疼她。

    “娘子,沈郎君运来的那几船盐能卖不少钱吧?”小萤取来月白绡纱寝衣,又帮着罗月华褪去身上的男式袍服:“若是都卖出去,真是能解一下燃眉之急,如今能帮咱们的人,也只有沈郎君了。”

    “那些盐的质地确实上乘,比吴盐还要好上许多,确实能卖上好价钱。”罗月华笑着点头,铜镜里的眼波微动,霎时漾开春水。说话间,她将花瓣夹进账册,指尖划过上边的墨迹:“还有那些香料,都是上等货,也不知他是怎么弄到的。”

    说着,罗月华忽又轻笑一声“以为他就是一个“人屠”,不成想还是营商的一把好手,真是难得。”

    其实,罗月华是想说沈烈的这份体贴细心很难得,也确实如此,不管是盐还是香料,都是直接从长芦运来,卖了钱也让罗月华先使着,如此为罗府贴补窟窿,若是换做别人,恐怕很难做到。

    因此,罗月华感激沈烈,也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沈郎君就是有本事,什么事情难不倒他,知晓娘子的难处,他便尽心尽力,倾其所有地出手相助,别的不说,就说他屯的那些粮食和养的那些羊,让娘子您少了多少焦心呀,婢子觉得,还是沈郎君对娘子最上心了。”

    小萤的话里有所指。

    近来,朱友珪经常会寻个理由来找罗月华,每次来也总会带些礼物,虽然那些礼物都挺贵重,但罗月华从不多看一眼,与朱友珪的接触也仅是不得罪的应付。

    对此,小萤一直都看在眼里,虽然知道月华娘子心属沈郎君,却也怕被朱友珪假情假意给迷惑了,但作为奴婢,她不敢多嘴,只能找机会替沈烈说几句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