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易急忙将巡逻车在乡道上靠边停下，转身拦住了方照影的下一步动作，小声道：“别冲动！你冷静一下，暴力取证不合法。”
吴杰双手被铐在身后，动弹不得，只能拗痛着用肩膀去捂流血的鼻孔，朝着方照影暴怒道：“次奥！暴力取证不合法，听到了没！”
见状，唐易冷不丁扫向吴杰，厉斥一声：“轮到你说话了吗！让你说话的时候就说话，不让你说话的时候闭上嘴，听到了吗！”
吴杰看向唐易，却见那副白玉般的面孔叫人莫名觉得阴恻恻的，不免声音小了一些，“听到了。”
唐易俯身，将不经意掉落在方照影脚边的录音笔拾起，轻轻放回原位，随后将话题回归到案情之上：“吴杰，十月二十三日那天晚上，你把李小婉约出来之后，你们去了哪里？你是怎么动手杀的她？凶器是什么？事无巨细，我要你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不要有任何遗漏！”
“行，我说。”吴杰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咽了咽口水，试图让自己的思绪更加清晰，“我不是管李小婉要钱吗？那天晚上，她在电话里说可以给我一百万，但是要我签个协议，让我以后别再张口要钱，我说行啊！反正这钱不拿白不拿！”
“结果李小婉在浦南新村上了我的车之后，又说要找个隐蔽的交易地点，让我开车去了九里镇的光喜婚纱店，还说那家店是她开的，晚上没什么人来，不会有人发现......”
“在我进店之前，李小婉还关掉了店里的监控，反正搞得神秘兮兮的......后来，我点清了她带的钱，也签了协议书......”
方照影适时打断道：“你们到达光喜婚纱店的时候是几点？”
“我想想......应该是晚上十一点，十一点不到，我没注意看时间。”
方照影定神，继续问：“李小婉用什么东西装的钱？”
吴杰快速回答：“行李箱，一个黑色的行李箱。”
“那你怎么把钱带走的？”方照影又问。
吴杰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我直接拿钱连带着行李箱一起拖走了呗！那么多现金有必要再拉个麻袋来装吗？费劲！”
方照影追问：“现在呢？行李箱在哪里？”
“在厂子里呗，在我那辆捷达车的后备箱里放着。”
方照影眸色猝然一深，她看向唐易，撞上了他那道同样晦深的视线，两人用眼神交流了疑点。
既然吴杰带走了李小婉的行李箱，那么装尸的行李箱又是哪里来的？
想到这里，方照影将视线移了回来，盯着吴杰：“继续说，你后来是怎么杀的李小婉？”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吴杰脸上倏然暴露出戾气，“哎，说起这个，老子就一肚子火！”
“我本来真没打算要李小婉的命，就是想捞点快钱！我还想留着她，以后继续......不是，谁知道我拿完钱之后，突然尿急得不行，我就跑到婚纱店外面的河边去解决。结果李小婉竟然趁这个时候，偷偷摸摸地拿了根棍子，给我后脑勺来了一下。”
“幸亏我反应快，立马就察觉到李小婉想灭我的口，我哪能吃这亏啊！我当时就把棍子抢了过来，给她来了两下。她还不服气，跟我扭打起来......她那指甲尖不拉几的，把我胳膊抓得那叫一个惨！你看，我现在胳膊上还留着血痂呢！”
方照影冷声问：“后来呢？”
吴杰磕磕绊绊地说：“后来......我一着急，就......也不知道怎么弄的......不小心用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小婉已经没气了......我这算不算是正当防卫啊？”
听到这里，唐易冷肃道：“当不法侵害者已经丧失继续侵害能力时，你将对方掐死就是谋杀，不构成正当防卫。”
吴杰死不悔改地骂了一声：“次奥！真是有毒，李小婉故意约老子出来就是想杀老子，老子反杀了她，怎么不算正当防卫！”
方照影眸底温度已经降至冰点，“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是想为了缓刑而故意撒谎，那就是自讨苦吃！等我们查出实情，缓刑变成了实刑，你可就得不偿失了。”
吴杰提高音调：“老子说的就是实话啊！哪一句话不是实话实说？老子也老老实实认罪了，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方照影嘴角下压，眉头紧蹙，不发一言。
看这样子，吴杰的语气不像是在说谎，可他描述的作案细节却跟实际案情有所出入。
第一，李小婉的尸体明明是在九里河下游岸发现的，吴杰却并未坦白抛尸的过程。
第二，藏匿尸体的行李箱明明沉入了九里河，吴杰却说自己带走了行李箱。
第三，李小婉的指甲缝里并未发现皮肤组织，吴杰却说李小婉抓伤了他的胳膊。
第四，尸体初检结果显示脖颈表皮上有多匝结绳状勒痕，明摆着凶器是绳索之类的物品，吴杰却说自己徒手掐死了李小婉。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
车内沉默了半晌。
吴杰拧着眉头，支起右腿抵着左腿，又将两膝并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警察同志，我想尿尿！”
方照影回过神来，冷声道：“憋着。”
“憋不住了，真憋不住了！”吴杰焦急道：“老子要尿警车上了！”
“滚！”方照影一脚踹开车门，将他拉下了巡逻车，“路边，去尿！速度！”
吴杰踉跄了一步，随即稳住身形，以一种不知廉耻的低哑嗓音，说道：“嘿，警察同志，我这双手都被你给拷上了，要不你帮我脱个裤子呗？”
方照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命令道：“转过去，双手举起来！”
吴杰嘿嘿一笑，极为顺从地转过身，慢慢举起了被束缚在背后的双手。
“咔哒”一声轻响，手铐的一侧被解开。
方照影紧盯着吴杰，只见他悠闲地揉搓着刚得到解放的双手，“别磨蹭了，给你三十秒时间！”
“好的！好的……”吴杰一边应着，一边迅速解开了裤带，往乡道边上的那片芦苇荡里走了两步。
方照影见状，再次发话：“不准走远，也不准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可吴杰压根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儿，直接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铁锈灰朝着方照影的脸上撒去。
方照影冷不丁中了招，双眼被铁锈灰刺得疼得要命，火辣辣的感觉让她直冒眼泪。
她勉强睁开右眼，却见吴杰动作快得像泥鳅，一眨眼就钻进了芦苇丛里。
“吴杰！你给我站住！！”
方照影心急如焚地追了上去，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唐易的提醒声——
“小心脚下！”
方照影脚下一崴，鞋子深深陷进了河泥，差点整个人往前一冲，掉进那条不深不浅的河里。
还好唐易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就在这时，芦苇荡里传来“噗通”一声响，水花一下子溅了起来，吴杰已经跳进河里，连个影子都不见了。
“可恶，竟然让他给跑了！”
方照影气得直跺脚，她半睁着已经充血发红的双眼，模糊地看着那片密密麻麻的芦苇荡，心里知道，现在再追也来不及了。
见状，唐易突然开口：“你觉得吴杰是真凶吗？我总觉得他陈述的供词里还有很多疑点。”
方照影平复了情绪，接话：“确实是有几个疑点对不上......如果吴杰没有说谎，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案发当天，两人确实发生了冲突，吴杰误以为自己掐死了李小婉，实际上她只是暂时进入了休克状态，看起来就像是没气了一样。等到吴杰离开作案现场后，李小婉醒了过来，她甚至还有时间洗了手，清理掉了自己指缝里残留的皮肤组织......而真正杀死李小婉的另有其人，当然，这只是一个推测。”
唐易沉吟道：“现在死无对证，吴杰嘴里说的，也不一定就是实话。”
方照影握紧拳头，说：“但不管他讲的是真话还是瞎话，眼下的情况是，他就是这案子里的头号嫌疑人，必须把他抓回来审个明白——”
话说到一半，她猛然间灵光一闪，急切地喊道：“对了，唐易！快开车回工厂！”
那辆涉案的捷达车还在废工厂里，只要找到车里的行李箱，就能验证吴杰的陈述是真是假了！
......
巡逻车在乡道上，以一个漂亮的漂移掉头，轮胎与地面之间激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随后，车子便如同离弦的箭，向着工厂的方向极速驶去。
当两人重新抵达废工厂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
“唐易，老规矩，你在门外守着！”车子尚未完全停稳，方照影便已经推开车门，两步一跨冲进了厂房。
里面依旧是一片漆黑，仿佛被夜色吞噬，伸手不见五指。
方照影的方向感不差，很快就准确地找到了停放那辆涉案车的位置。
太好了，车子还在！
在激烈的运动后，方照影喘着粗气，胸腔内却传来一股激动的振动，她双手摸索着，找到并用力按下了涉案车后备箱的开关。
咔嚓——
车盖应声而开，她的视线快速落了过去，定格在一个被胶带缠绕得严严实实的黑色行李箱上。
没错，就是这个行李箱！
李小婉遇害当天从酒店里带出来的，就是这个行李箱！
也就是说吴杰并没有说谎，杀害李小婉的凶手果然另有其人！
就在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的瞬间，方照影耳尖微动，突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阵“滴滴滴滴”的计时声。
这声音清晰而紧迫，好像就是从行李箱里传出来的，“糟了！不好！”
方照影脸色猛地一沉，心跳声已经蹿到了嗓子眼，她立刻意识到这声音的致命来源——
是定时炸弹！
遇到危险的时候，身体的动作往往比脑子的反应更快。
方照影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快速转身，以一种冲刺的速度向厂房大门外奔去，嘶吼着，难掩内心的恐惧——
“唐易！快撤！有炸弹！”
......
轰隆隆——
就在她即将冲出厂房的瞬间，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天际。
巨大的冲击波伴随着火光和浓烟，将整个废工厂笼罩在一片混乱之中。
炸弹提前爆炸了。
火势迅速蔓延，摧毁了厂房内部的设施，引燃了陈放在升降架上的二手车辆，吞噬着一切可燃物，发出阵阵余爆声。
方照影被强烈的气浪掀翻在地，后背被金属碎片划伤，肆虐的火焰如同狂暴的巨兽，瞬间将她周遭的一切吞噬。
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焦糊味，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肉体在烈火的炙烤下逐渐崩溃，灵魂在无尽的折磨中徘徊，几乎要放弃那最后一缕生的意志。
地面在热浪的侵袭下颤抖、龟裂，仿佛无数恶魔之手，要将她无情地拽向那深不见底、暗无天日的深渊里去。
......
铁门外的警笛声持续逼近，消防车的警报尖锐而有力，外界的喧嚣与混乱渐渐模糊起来。
随着爆炸的余波在空气中震荡，整个老厂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撕扯着，钢筋混凝土的骨架在剧烈的颤抖中扭曲变形。
火舌如同贪婪的野兽，铁屑、碎石、尘埃在空中飞舞，将傍晚的天际染成一片血红。
......
好痛......
好痛啊......
要死了吗？她要死了吗？她真的要死了吗？
倒在角落里的方照影全身无法动弹，搭在地上的手指揪紧了袖口的布料，心脏随之一跳。
她用余光瞥见了一抹微弱的身影，仿佛穿透了黑暗的重重封锁，朝着她不顾一切地奔过来。
要不是他向来镇定自若的脸上露出了目眦欲裂的颤抖、恐惧和心疼，方照影还真看不出来......
那道身影，不是警察，也不是消防......
而是唐易。
看到他这副少有的狼狈样，方照影忍不住想笑，可是刚动了动嘴角，肌肉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一时间，她的脸上既挂着笑，又含着泪，眼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近，她的意识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恍惚间，她听到他俯在自己耳边低语，穿透了她的耳膜，直抵心灵深处。
“方照影，坚持住！！我带你出去！别放弃，别闭眼，你看着我！你不是要找出路吗！我带你去，我带你去找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