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有福的耳朵精准的分辨出上楼的脚步声只有陆致礼的,乔麦并没有回来。
等了很久也没有回来。
那时候,苗老师又在夜里和他说话。
苗老师说她一向高举反封建反迷信反中医的大旗,不信什么民间有偏方,但是这个药膏真的很神奇,她烫伤的地方最起码不痒了,照镜子看,都淡化的好多。明天夏天,妥妥敢穿吊带了。
陈有福说那药膏的用量只有一个疗程,你用完了,我再回老家给你弄。
苗老师说好啊好,下次你回乡下,我跟你去吧,我对乡下有种莫名的好感。
陈有福:当你踩了鸡屎的时候,你这城里孩子就不觉得乡下有多浪漫了。
苗老师哈哈大笑,说:只要不是地雷阵,都可以试试看。而且我去了,让神医亲自看看,对症下药。
陈有福本想随便说说,又给自己加了一个小尾巴,而且没有理由甩掉,病人面对医生天经地义,他同意了。
苗老师又跟他说起最近老20还是穷追不舍。为了摆脱老20,她去见了个老21。
陈有福觉得苗老师十分有趣,属于边走边爱无惧伤害的女人,因为她成长环境优渥,给她的任性托了底。而乔麦不是,她每走出一步,都暗中使好大劲儿,犹如从废墟上立起来,重新开始。
他想起苗老师布置的那个家,再野的蹄子到了那个窝里,都能安静下来。若是他的人生中没有乔麦,他估计会选择苗老师这样的女人共度余生。
但是,他的人生中若没有乔麦,该是多么苍白。
他问老21如何。
苗老师说:是个貌似成功的品牌经理,朋友介绍的,一看到我,肯定不符合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直男标准,咦,明明想要个薛宝钗,怎么来了一个黄蓉呢?黄蓉我也想找我的靖哥哥,怎么是个奶油小生?我们互相瞧不上。你猜后来怎样。
陈有福此时听到楼板上致礼的脚步声,陆桥帅的小脚丫子踢踢踏踏跑过。没有乔麦的。
他给乔麦发了短信,问她在哪里,今晚下雪,早点回家呢。
苗老师似乎不需要老18同学做出热烈反映,就自顾自的回答:相互没看上的两人,最近成了哥们,经常一起去酒吧喝个酒什么的。有一次醉酒,我们相互袒露了情史。我说我后宫21妃嫔,有的已经打入冷宫了,最难忘是老18。他说他才13个,我是他的老13,我的天呢,老13,13不靠,我是什么啊哈哈。
苗老师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这么快乐。也许她能跟老18聊天这件事,就足以感到幸福。
老18和老13聊天的空儿,陈有福憋不住给乔麦打了电话。电话通着,没人接。
他感觉心飞出到纷纷扬扬的雪里,借着深夜的微光,寻找一个女人的身影。而躯壳留在房间里,听另一个女人银铃的笑。
他的心在雪夜里独自飘。路过树,路过路,路过夜里的旅人皆不是。最后,他家楼道里终于响起那个女人的上楼的脚步声。
苗老师最难忘的老18,吹个口哨,他的心游游荡荡回到胸膛里,乖乖呆着了。
2
按照以往的惯例,致礼会睡到中午再起床。这天清晨,他被一泡尿早早憋醒了。
致礼从洗手间出来,到了厅里,见乔麦已经准备好早餐,陆桥帅也已经洗了脸,正在对着镜子给小脸擦雪花膏。
致礼说:你爹我成年六辈子不抹化妆品,这脸,再过50年不塌方。你小小年纪,就知道臭美了,长大了可咋办。
说完摸了一把儿子的头。
正在臭美的陆桥帅很反感被打扰,哼哼了两声以示抗议。
致礼就趴到厅的窗户边望下看。
楼下,老孙正在扫雪。赶在物业上班之前,他先大扫出一条小路来,方便大家出行。各扫门前雪这事,肯定不适合老孙。多年来,邻居们心安理得享受老孙的服务。
致礼转过身来,陆桥帅还没抹完小脸,乔麦已经在催儿子赶紧吃饭了,早晨时光紧,一不留神就迟到了。
致礼承担起教育儿子的责任来了,说:你要是不好好学习,就像你楼下老孙爷爷那样,不是捡垃圾就是看大门,没什么出息。
陆桥帅:我老孙爷爷还会种菜。
致礼:对,还会种菜,大白菜五毛一斤,一车卖几十块,你上次给老孙爷爷搬了几棵白菜?
过了一个晚上,乔麦嗓子更疼了,她努力挤出话来,对儿子说:要是按世俗成功学来说,你老孙爷爷因为没是多少钱,会被人瞧不起。但他不偷不抢,为人善良,做事有分寸,刚正不阿。这些都是优秀品质,值得学习。
陆桥帅又问:世俗是什么?刚正不阿是什么?
乔麦又耐心给儿子解释一通。
大早上,两夫妻在教育的阵地里,各自拉了孩子一把。很显然,陆桥帅偏向了母后大人这边。
3
饭桌上,致礼把咸鸭蛋的黄抠出来,夹到乔麦碗里。
乔麦吃鸭蛋只爱吃黄,经常剩了蛋清,致礼在家就留给致礼吃,致礼不在家就扔掉,她母亲常说她行事不像穷人家的孩子。
以往,只要乔麦看一眼致礼手里的鸭蛋,致礼就夹一点蛋黄,说:来来来想吃就直接说。
每当老婆张嘴要吃,致礼故意把筷子缩回来,逗老婆。这次,乔麦也没看他的鸭蛋,他就以整只蛋黄贿赂老婆了。
乔麦又把蛋黄夹给了他。
致礼很没面子说:咦,你居然有志气不吃鸭蛋黄。
乔麦只喝粥,而且喝的很慢。说:我嗓子疼,吃不了别的。
原来昨晚被老潼关的肉夹馍害了嗓子,昨晚两口子还能吵架,今天连说话都感到痛苦。
连同被车顶撞头这事,致礼都已经忘了。
因为老婆依旧生龙活虎,丈夫的心似大海宽广。
陆桥帅吃完饭就去上学,学校离家很近,他不要母后大人送,自己走。
刚送走孩子,桌上致礼的手机响起来。是陆老太打来的。
从手机里露出的风声,乔麦听到是关于钱的,和大姐夫有关。
致礼不耐烦说:你整天哭唧唧啥用,我想想办法就是了。
挂了电话,致礼说,大姐夫这几天要判决了,二姐托人找到一个渠道,打通各个管卡,争取让大姐夫少判几年。
通关需要钱。大姐夫家的钱已经填了住院那个无底洞,所剩无几了,因此要各家凑钱,救救急。目前上海的三姐支援了五万,二姐三万,陆老太也准备把压箱底的钱拿出来,要致礼也出五万,当然越多越好。
送钱办事,就怕金主不敢收,一旦收,就有眉目。传话人透露的信息,只要价码合适,八九不离十能办成事。
致礼马上把他的工资卡找出来,他虽然交给老婆保管,但家里的银行卡什么的都放在抽屉里。
致礼登陆网上银行查了下余额,一看卡里只有两千块,问乔麦我的钱呢。
乔麦拿着致礼的工资卡,经常忘了他一个月赚多少钱。但是记得过上几个月,卡里余额多了,就去买基金或者理财,她不炒股票,尽管在股票里赚过钱。因为炒股牵扯了太多精力,半疯半魔。
致礼的钱她用来买了银行理财,早就划走了。
致礼听了后说:今天把理财卖了,取五万给我。
值得用嗓子说话的桥段都已经过了。乔麦变成哑巴,拿陆桥帅的纸和笔,写下:取不出来。
致礼大怒:不要利息了还不行。
乔麦又写道:大姐夫犯了罪,该受到法律制裁,咱家的钱不要搞歪门邪道。大姐和你妈都打电话来咒骂我了,所以我不能借钱给他们。
致礼:老子拼了命赚钱,半个月回来不嫖不抽不赌,钱都省下来了,老子自己还说不了算,窝囊死了。
乔麦:我家的钱不会帮仇人。
致礼:和你是仇人,和我是亲人。我做为陆家的男人,救不了自己亲人,跟废物一样。
乔麦:大姐夫栽了,你有本事顶起这个家,给你妈和我们安全感,不好吗。
致礼:你最盼着我大姐夫栽了,这些事还不是你惹来的…
沟通太困难了,不仅仅是嗓子上的,心那里还堵了快石头。乔麦写道:你胆敢从家里拿一分钱,我们就离婚。
致礼:离就离,还怕你,离了我找个黄花大闺女。
乔麦不再浪费笔墨,跑到书房里,从抽屉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信封。
里面有份离婚协议书,还有她写给致礼的一封信。她和致礼恋爱时没有写过情书,如今想离婚时她就毫无保留把心里话说出来。
离婚协议书轻松打出来。这封信,她边打字边哭。
但她一直没勇气拿出来,即使昨夜在大雪里有一念放下万般自在的轻松,早上起来就被致礼的一个鸭蛋黄击溃。
如今致礼这话是炮弹,把她的犹豫炸飞了。
致礼从信封里拿出两张纸,草草看了那份离婚协议书,脸上涌上一种难以言传的哀伤,他声音软了下来:你早就准备好了,要休夫?你什么都有预谋,不吭不说,钱转走,然后宣布离婚?
致礼把离婚协议书撕了,连同那份他没看过的信。他说:就算离,也不是你说了算,老子说了算。
乔麦不吭气。当哑巴真好。哑巴不说话,怎么就流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