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班去。因为雪天，乔麦只能走路。
早上因为和致礼纠缠，都快要迟到了。今天领导还要财务人员参加晨会。
下雪的时候，文艺女青年觉得下的不是雪，是欢喜，是浪漫，是下到心里去的。如今雪下完了，利用价值也就没有了，路上积雪各种不方便，恨不能立马化掉。
出了小区不久，遇上同样去公司机关开会的陈有福。于是一路搭车去公司。
路上陈有福问她：昨晚好像回来的很晚，你还好吧。
她早上跟致礼闹了那出戏，嗓子好像上了火，更不想说话。就从包里拿了只圆珠笔出来，也没找到纸，在手心上写了几个字：我很好，除了嗓子疼。
红灯的时候，哑巴将她的手掌展示给他看。
他看了那行字，还看到了她没有太多杂纹的掌心。
他跟她说：人说掌纹杂乱是操心多愁事多。非也，人吃五谷杂粮，各有各有的忧愁。掌纹清淡，你是个明媚不纠结的人。
哑巴笑了，又在手心写字：我看看你的。
此时绿灯亮了。陈有福一踩油门过去。说：我掌纹乱，是个复杂的人。
也许只要和她在一起，她不说话，车里都弥漫着美好。就像老13能和老18有机会聊天，老13便开心如小孩。
到了公司办公楼，陈有福把车子停下。乔麦下车前，哑巴忽然开口，对老陈说：我要离婚了，这次是真的。
她说这话的口气像阿狗离开阿猫，春天到处刮热乎乎的风，花儿一茬茬的开，不足为奇。
乔麦飘进了办公楼。
留下陈有福在车里错愕了几分钟，说不上是什么情绪。
2
晨会比皇帝早朝还重要。
此时月底，接下来的12月，各个部门都要快马加鞭，来个大冲刺，年底的生产任务超额完成，受表彰的等着胸佩红花，拿奖金的准备好了口袋。
一切荣誉只有一步之遥。
挂靠公司的开发区副主任老杨，犹如垂帘听政的老太后，坐在主席台上一言不发。
各个部门汇报十二月的工作计划。到财务科这边，管钱管账各种报表，下个月加班也会多起来。
会议尾声，老杨上台发言。
乔麦隐约感觉当年的李经理又来了。李经理站在台上训话，那个额头光洁的小媳妇隐藏着队伍里，她希望自己隐身，永远不要注意到她。
但是李经理翻了她的牌子。
不，李经理已经退出江湖，在脑血栓后遗症里颤巍巍度过晚年了。虎老了不会咬人。
是老杨翻了她的牌子。
刚才开会之前的走廊里，职员们见了老杨点头哈腰，只有乔麦一声不吭走过他。
老杨要乔麦站到前台来，做为职员代表，对12月的工作做个五分钟誓词。
这完全是脱了裤子放屁，国企那一套又拿到私企来了。
乔麦说：报告领导，我嗓子疼，可不可以只说两分钟。
老杨对她的讨价还价很不高兴，说：小乔啊，发言是给你的荣誉，嗓子疼不是理由。你要以身作则。
毕竟是个小会计，服从吧。乔麦落落大方走上台去，忍耐疼痛说了五分钟的废话，每个字都讲的空隙很大。
陈有福悲哀的发现，老杨对乔麦的关照，只不过利用能用的机会，打击他而已。上海出差那次结下的梁子，两人成了一辈子的对手。
李经理时代他还能暗中帮点小忙，如今，看似有了更多自由的职业经理人，只能眼睁睁看老杨打击他最亲爱的人。
乔麦讲完后，老杨特别问，上个月去通州要账的那一百万汇票，到哪天才能支取。
乔麦说，12月中旬就可以。
陈有福自以为看透老杨，却不知老杨为何盯着那张百万汇票。
3
乔麦中午没有回家，雪天路滑是理由，更为躲致礼。
午饭时分，她和几个同事去公司一条街上的小饭馆吃饭。别人吃香喝辣，她不过来碗粥。
出门的时候，门卫叫住了她，粗声大气说：小乔，有你的东西。
递过来一个文件袋，打开一看，里面有一盒阿莫西林和胖大海。
同事开玩笑说你老头真贴心，连药都送到门卫来。
只有乔麦知道是谁送的。
在战争还没发生前，致礼甚至忘了老婆受伤这事。她看起来适应了这种夫妻生活，夜深人静时也会想，如果致礼的老婆是个娇滴滴的女子呢？致礼也会是个温情的男子吗？可惜，她在致礼前面是个倔强的馒头，在老陈面前却是有花样的包子。
下午下班回来，陆桥帅已经放学，自己开了门在家。
致礼已经不知所踪。早晨他撕的离婚协议书还散落在地上，饭桌上喝粥的碗都在，咸鸭蛋的蛋壳子歪在桌上。
致礼看来上午就离开家了。
她去书房找那张银行卡。
那张卡里有全部身家，基金银行理财。乔麦是家里的大内总管，但是除了自己的工资卡和信用卡她随身带着，其他卡票据都放在这里，密码也是共用。起初的几年，致礼总是记不住密码，把老婆当成密码箱的钥匙。这些年总算有进步，记住了银行卡的密码。
上次三姐买房，致礼要取基金，乔麦不让，致礼就把游戏账号低价卖给了老K，给三姐填了房款。他毕竟只有一个游戏账号，再也没拿出来的钱填家里的窟窿。
想来很讽刺，农村出身的乔麦嫁给城里人陆致礼，农村的娘家反而没当吸血鬼来榨闺女的血。而城里婆家纵横交错的关系网，一不留神就出个大窟窿，要他们小家去填补。
果然，致礼的工资卡和那张理财的银行卡都不见了。
有人说婚姻的第一要素是钱，有人说是性。普通家庭的烦恼，百分之九十是钱闹的。钱足够多，两人一起找乐子，或者每个人自己找乐子都成。钱少，就是矛盾的着火点。
致礼带走了银行卡，等于坚定了乔麦离婚的决心。
她回到厅来，陆桥帅正在捡地上纸片。由于致礼情绪激动，每一片都撕得粗心，拼起来看，陆桥帅便明白个大概。
他大约还没有意识到离婚是多么严重的事，只知道妈妈爸爸要分开了。而他们的家庭模式，本来就是半月分离的状态。
乔麦于是问：爸爸妈妈要是分开，你跟谁。
陆桥帅毫不犹豫回答：跟着你。
乔麦：为什么。
陆桥帅：因为妈妈有钱还管钱，将来还会更有钱，我会把你的钱偷来，给我爸爸。
原来这个身上流着陆家血的崽子，其实还是向着陆家人。
4
第二天，乔麦在上班中，突然收到致礼的电话。
致礼说他在银行的柜台，来卖基金，但是基金在乔麦户头上，要本人亲自来柜台才能卖。
致礼说：明天周六，你带着孩子来这边，把基金卖掉。
乔麦：基金跟股市对应，周六股市休息。
致礼当甩手掌柜惯了，理财一窍不通。很多生活常识也懒得操心。
致礼：那你今天来。
乔麦：工作忙，走不开。
致礼几乎吼起来：周一晚了屁，我大姐夫下周就判了，这两天就交钱，你快点过来，打车过来。
乔麦的嗓子又冒烟了，艰难的说：我不会拿自己的辛苦钱救一个杀人犯。你糊涂了，现在严打时期，你们行贿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致礼：你说屁话，我不听。你不来是吧，那我就去借高利贷。
乔麦也激动起来：你借的你还，这婚是离定了！
她忘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和声音，于是整个办公室都知道她要离婚了。
5
拿走理财卡的陆致礼没有取来一分钱。只取了自己工资卡的两千块。
从银行出来，冷风灌了一脖子，他像野狗一样把棉猴裹了一下。
他穿了一件暗红色的棉衣，羊羔毛的米黄领子，十分洋气。
从致礼35岁开始，乔麦给他买的外套颜色越来越年轻。她说你比我大三岁，看起来比我老十岁，再不穿的年轻点，人家以为你老牛吃嫩草。他总是记不清自己有几件棉衣，几条裤子，几双鞋子，反正有老婆操心。他有衣穿有饭吃有漂亮的老婆聪明的儿子，对陆致礼来说，这就是幸福的小国寡民生活。如今身上可以支配的财产只有两千块，回到陆家，他就被女人们围攻嘲笑，自己的辛苦钱都被老婆卡住了。
姐弟亲情，在钱面前，像屋顶的霜一样寡淡。
路过游戏厅。致礼觉得人生所有的烦恼，都不如先躲到游戏里杀个快意恩仇。
他拐了弯。
陆家的女人等到中午，都不见致礼回来，致礼连手机都关机了。
大姐急得团团转，出门找以前的闺蜜借钱去了。
还是二姐聪明，忽然想起来，老四给她说去银行卖基金取钱。她料想户头在乔麦那里，取不出来。
陆老太一听，火冒三丈，拿起电话就要骂这个恶毒的儿媳妇一顿。
被二姐摁住了。
二姐说：妈，你现在骂死她，也没啥用，何况她肯定不接你电话。你想想办法。
陆老太：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一寡母，没什么金山银山。
6
说话间，院子里有人推门而进，路婶大嗓门说：老伙计，老乡送了几个老家的水萝卜，给你拿一个来吃，也算是怀念怀念故乡。
陆老太心想，陆家庄连致礼那个老槐树爹都没了，怀念个屁。来送萝卜，估计混个饭吧。
于是打过一声招呼，说：我去厨房看看，还冷锅冷灶没做饭呢。
厅里，剩了二姐陪着路婶。这个老二鬼精，估计能收拾了路婶这脸皮厚的。
这路婶以送萝卜的名义，其实来打听事儿。
天冷了，老太太们今天一个感冒的，明天一个气管炎犯了的，小区房头会议难以成气候。做为核心成员的路婶，依旧十分敬业。最近的大事件莫过于她的老伙计陆老太女婿吃官司的事。可是陆老太守口如瓶，外界没法了解更多信息，据说房头会议的几个成员都急的腰也酸腿也疼一口气爬不上五楼了。
路婶以故乡萝卜的名义，来打探消息。
陆老太躲起来，让二姐一个人对付她。
果然，二姐谈笑风生间，就把路婶的企图击的灰飞烟灭。
电视开着，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聒噪的广告。24K黄金的小金佛降价了，原来几万块，只有几千块回馈老顾。
这些交智商税的电视购物广告，把很多贪便宜的老头老太套住了。
路婶指着广告说：有一年，我要跟你妈一起买金佛，两人组合可以打八折。你妈说，她过生日，老大早就从电视购物上给买了一个呢，闺女多了真有福气，哪像我，俩儿子都把血吸干了。
路婶的嘴巴比主持人还快，又说：老二，你见过世面，你说这金佛真的假的，怎么能便宜这么钱，咱小区很多老太太都想买。
说着无意，听着有心。二姐清楚的知道她妈每个生日都收了什么礼物。大姐虽然有钱，但大姐在老太太生日这件事上，跟其他姐弟一碗水端平，决不多出血。
老太太难道拿自己钱买了金佛？二姐知道她妈的脾气，几年前从老四那里鼓捣来一万多的水床。除了对老三，她对别的子女她都敢于拨毛，就是自己一毛不拨。
二姐知道路婶是来打听事的，就故意放点风声出来，说老大家遇上事儿啦，不过已经找了人，能摆平个差不多。
终于把路婶打发走了。
7
路婶前脚刚走，大姐后脚就到。
大姐愁眉苦脸，钱一分没接到，闺蜜说刚在别的城市买了房子。
这年头，人非要把自己打扮成穷人才能混圈子，否则三姑六婆像苍蝇盯臭肉一样盯你的口袋。
二姐就把路婶露出来的情报报告给大姐，问她是否送老母亲这么贵的礼物，既然送了，不如让老母亲拿出来救个急。
听闻二姐的话，大姐忽然记起一件陈年冤案。
很多年前，自己男人刚提拨到油水岗位，有个老乡求他办事。由于刚上岗，大姐夫不敢大肆搞动作，拒绝了。那老乡后来打电话给大姐夫，说已经把礼物送到老太太那里了。大姐夫问什么礼物，老乡说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送了个小金佛给老太太保平安。
巧的是，那老乡刚打完电话不久，就在路上出了车祸，人间繁华灰飞烟灭。
事后，两口子来找陆老太说这事。陆老太矢口否认，说老乡骗人，自己不是慈禧太后，你们的事她又说了不算，凭什么给一老太太送礼。
死无对证。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如今路婶无意间暴露的线索，姐妹俩不禁嘀咕起来。
两人最后研究决定，让陆老太拿出金佛来看看。
若是真的，二姐的三万用不上。大姐的老公还有救。
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