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尘埃落定，乔麦赴秘书的约会。
秋天是个荷尔蒙失调的季节，所有蓬勃的欲望隐藏在萧瑟中。阳光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穿梭，忽而明媚，忽而暗淡。乔麦的绿格子旗袍从早晨到中午，沾染了太多别人的目光。她离开公司时，披了件放在办公室的军绿风衣，把自己包裹在安全的囊中。
会所在一幢写字楼的顶层的28层。
写字楼在A城的新区，是无数拔地而起的高楼中普通的一座。但她从未知道顶层还有私人会所。
头晚秘书曾说会所名字叫海棠花，李清照那词：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瘦红肥。
乔麦马上发现了那个小小的错误，怀疑秘书是故意的，就问：为什么不是绿肥红瘦。难道是因为我能穿进你送的那件绿旗袍了？
秘书夸她是聪明的俏妹子。
她又问红肥是谁呢？
秘书：会所是红酒文化为主题的私人休闲场所，能品尝到世界上最优质的红酒，这就是所谓的红肥。你到了后会有专人接待。先利用会所里的便利条件，泡个温泉做个按摩，权当周末放松一下。
她一下子想到，泡温泉时衣服被抱走咋办。
又笑自己又不是七仙女，泡温泉也不是下河洗澡，绿罗裙堆在河边，被流氓屌丝男董勇偷了衣服去。
就算衣服被偷了去。她对这个世界多么有好奇心啊。把自己套进一个安全的套子里，失去啃咬这个芬芳大苹果的机会，绝对不是她的风格。
乔麦的心里，一半对约会充满着跃跃欲试的期待。
另一半对今天上午遇见妞妞的事很不安。
取现金和买套两件事合起来，放在妞妞身上，乔麦怀疑她要去办大事了。
在进入会所之前，她决定给老陈打个电话。
2
老陈陪省里来的检查小组忙活了一上午。省里的办事人员是真的办实事，市里那帮草包最爱摆大爷谱，所谓小鬼难缠。
检查完毕，一行人到温泉酒店吃饭。
预测吃饭也是个漫长的工作，但总有吃到嗓子眼的时候。老陈的任务总算告一段落了，下午可以早点返回A城。见到自己闺女，更要见他心爱的女人。
好久没来温泉酒店了。
这里曾经是老陈单位的定点招待场所。有一年酒店出了事，一位服务员被发现跳楼死了。跳楼自杀不是新鲜事，但那服务员是夜里一丝不挂跳的。各种八卦在小城流传，比那年大花被压成肉饼子还有的说。最后警方鉴定是自杀，封了八卦的嘴。
酒店的生意因此受到影响。老陈单位是私企，老总迷信风水，也跟酒店的生意淡了。后来温泉酒店换了领导，整个酒店重新装修了个底朝天，又请了全国排名前三的风水师大张旗鼓造势，生意才逐渐回春。
老陈到了温泉酒店，那些年他吃过的酒肉不过变成粪给庄稼当了家，穿了大红裙子来跟他幽会的乔麦，仿佛行走在大厅里。对了，大厅里还有个小眼的女人叫杨二妮，悄无声息偷窥了这一切。
温泉酒店雌性花开，但是没有红裙子。
想谁，谁来。
老陈的电话响了，一看是乔麦打的，就对吩咐助手先去招待工作组的同志们，自己跑一边接电话了。
老陈接起来，就听乔麦说：陈狗蛋。
老陈：我是狗蛋陈。
乔麦单刀直入：你这么忙，难道不想我吗。
老陈哼唱道：高山上盖庙还嫌低，面对面坐着还想你。
乔麦想起从前她和老陈同车，他在车上扯了嗓子给她唱老掉牙情歌的样子，这回虽是小声，估计一个德行，她忍不住笑了：可惜我们好久没有面对面了。
老陈正经起来：我今天就回去给你写检讨书，你准备好搓衣板，或者擀面杖。
乔麦：擀面杖是给陆致礼准备的，你排不上队。
老陈：那你开车巅我豆子吧。你上次巅的对。
她不想纠缠在小儿女的情怀里，掠过“想”这个虚伪的家伙，说：我上午在超市里遇见妞妞了。
老陈：嗯，你们碰照面了？
乔麦：是的。
老陈：她买了什么？
好像是卫生巾。
乔麦没提避孕套的事。接着说：你少喝点酒，早点回来，妞妞虽说是大孩子了，很独立，但毕竟是个孩子。
老陈曾经让妞妞跟他到小城来，住在旧房子里，但走出小城的妞妞，好像一个人吃过了肉，如今只有汤可以喝，无法忍受小城寡淡的生活。所以，她坚持留在家里。
乔麦突然说起妞妞，老陈的心也敏感的跳了一下。
他说：我最近在想，我特别讨厌这种陀螺的生活，一点意思没有。我喜欢家的氛围，老婆孩子狗，下厨给家人做饭，几个小菜，一碗粥，喝个小酒，写个毛笔字，爱人在一边笑着看我癫狂，都是乐趣。但我好像离这些很远。
乔麦何尝不喜欢这些俗气的事呢，从前和致礼在一个窝里时她就想了。但窝里始终没这个合适的人，只好自己成了一匹母狼。
她说：你看，你又有粥还想着喝酒，一边养生，一边糟蹋，你写了毛笔字，狗子扑过来，宣纸上都是爪子印。厅一塌糊涂，收拾也要半天。
老陈：我来收拾，你坐着吃苹果。你什么都不要做，就做我的老婆。
他每次这样说，她就心软。但他们之间如何跨过那些别扭，换来现世安稳呢？
她没说话。
听老陈说：丫头，如果妞妞有什么问题，你一定告诉我。或者，你一定毫不留情提醒她。我知道孩子做了很多错事，伤到了你，但你们都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乔麦：能有什么事呢，我就是想让你早点回来，你重要的人也想你啊。
3
给老陈打完电话，她像是扛活的长工卸下了一袋子面。
生活对长工而言，肩膀总是有负担。如今她就要走进地主的庄园，和地主同坐一个宴席，享受一场关于红酒的轻松约会。
她把自己装进了电梯。
电梯里一层层的装包子。很快满员。
乔麦在电梯的一角站着，忽然闻到一股螺狮粉的味道。此时近中午，有人买了螺狮粉的外卖也不奇怪。但这个味道是乔麦不喜欢的，有点来自五谷轮回的某种味道。
电梯走走停停，越往上去，仿佛登山，人越稀少，但是那个臭味却一直在。
电梯里有面镜子，乔麦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背影，脑袋藏在头盔里，手里提着类似螺狮粉的外卖袋子。
她有点心思恍惚。
电梯里就剩三个人了，一个珠光宝气的中年妇女，一根碧绿如葱的乔麦，和一个送外卖的。
男人斜了斜身子，乔麦看见那张侧脸，心颠了一下。
这不是那晚来一场武斗的狗杠鱼吗。
就是把他红烧了端上桌来，她也认的那是一条狗杠鱼。他怎么来这里？
他看起来就是个送外卖的小哥，平凡的劳动人民。她也是个扛活的长工，他们相遇在中午的码头。
相煎何太急。
乔麦的汗毛又竖起来了。她多么希望电梯里的中年妇女还没蒸熟，不要出锅。
那妇人在出电梯前对着镜子照了照，一张大白脸，小嘴血红，活像个点了胭脂红的大饽饽，出锅后慢吞吞踱步到喜宴上。
她也出电梯了。
乔麦想跟出去，狗杠鱼挡在门口，电梯迅速关了门。
只剩狗杠鱼和乔麦。还有三层楼，能发生什么呢。
即使到了28层，秘书说出了电梯，还要拐过一条隐蔽的走廊，才到海棠花。这期间，会发生什么呢。
楼层太高，电梯太慢，乔麦心里有些莫名的无助。这时候，她多么希望老陈留在她身边。她记得两人在电梯里时，他总是护着她，为她撑一个小天地。
她又下意识的拨了老陈的电话。
电梯里信号不好。电话没有回声。
镜子里，她看见狗杠鱼已经转过脸来。那是一张变化莫测的脸，狰狞犹豫又凶狠揣测，他的手摸向口袋……
乔麦几乎断定，他就要摸出刀来了。
一瞬间，她有些生气。凭什么通往鲜花的地方总是先走过荆棘之路？凭什么对她来说，越努力越幸运是句屁话？凭什么小人物的命就要像藕瓜子，明明想要洁白，却泥里来泥里去。
老娘我真不服啊。
她手里没有刀叉，没有沙拉和土豆泥，但是她有包。